冯镗这最后一句话让衙役头儿顿时就怒了,几步上前要打人。
那两个锦衣卫眼看着自家大人在面前被人推了个跟头,正愁没处出气呢!一见他冲上来,下意识隔住,紧接着就要打还回去。
冯镗拦住两人,说:“千万别碰他!免得说我讹他呢!这位差爷,我就住在会稽县衙旁边那个没有匾额的茶楼里,今日傍晚前,您若平安无事,尽管来找我问罪!”
那衙役头儿一个愣神的工夫,冯镗带着三人扬长而去。
走在路上,李淮一路沉默,反而是那两个锦衣卫频频交换眼神,时而窃窃私语。私语的声音惊动了冯镗,冯镗掏掏耳朵,转过头来,问他们,“你们两个嘀嘀咕咕什么呢?”
其中一人壮着胆子问他,“冯爷,您刚刚说那人有血光之灾,怎么看出来的?为什么是傍晚之前啊?”
冯镗笑笑,“人嘛,心中有事,常常挂在脸上。祸福吉凶,也全凭一打眼就能看个八九不离十。你们平常该也是听说过,说一个人‘印堂发黑’、‘印堂发亮’的?相面嘛,是门儿学问,不是一朝一夕能学得会的,我现在一说,你们也未必懂。”
两人早就听说冯镗有预知吉凶祸福的本事,这会儿难免感兴趣的追问。
冯镗被他们追问得多了,就索性背了段口诀给他们自己琢磨,“这看相啊,有几句口诀,我说给你们听,你们自己去琢磨琢磨。这口诀是,邪正看眼鼻,真假看嘴唇;功名看气概,富贵看精神;主意看指爪,风波看脚筋;若要看条理,全在语言中。若真感兴趣,也有这个缘分,看得多了,琢磨得多了,自己自然能学得会。旁的,也无需问我,问了也是白说,你们现在还捉摸不透。”
几句口诀就足够他们两个人好奇一阵子的了,冯镗只说了一遍,两个人互相对照着记,就险些因为词句顺序打起来。
李淮回头瞪了他们两眼,才让他们稍稍消停,但不多时,就又窃窃私语起来。
冯镗回到茶楼,就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来。茶楼尚未开张,一个客人都没有,冉清流拾掇了茶具,亲自给冯镗泡茶喝。
就着一壶茶,冯镗坐在大堂一直喝到日头西斜,茶水都淡的没了味道,外面突然传进来慌乱急促的脚步声。
“快!就是他!”
几个衙役在一个头役的带领下冲进来,其中的一个看上去挺面熟的,正是白日里在府衙门口见过的其中一个守门的衙役。
那衙役进来看了一圈,随后就手指着冯镗大声嚷嚷。
那头役横了冯镗一眼,摆手说:“带走!”
随着这一声令下,一屋子人顿时剑拔弩张。
冯镗再怎么也是锦衣卫的总旗官,是指挥使毛骧毛大人手下的亲信!就连毛骧,对冯镗都是再三的客气,那岂是凡夫俗子谁都能随随便便碰得的?
冯镗带出来的锦衣卫都是横惯了的,哪里容得这些人在面前撒野?若身边有佩刀,怕是刀早已出鞘了。
头役走上前来,哼笑一声,“呵,不错啊!还真是群练家子!你!就是你!要么,你跟我们走一趟;要么,你这些人全都带走!你自己选吧!绍兴府的地界上,还轮不到你们这些狗东西撒野!”
冯镗笑笑,朝身后摆了摆手,“都干什么?不过是去说两句话罢了,老实呆着,谁都不准惹事。这位差爷,我跟你走一趟就是了。不管什么事情,都与他们无关,就不要牵连无辜了吧?”
头役点点头,“你倒是有担当!好!来人,把他给我绑了!”
衙役如狼似虎,扑上前来抹肩头拢二背,眨眼工夫就将冯镗用绳子捆上,看那一动一作的粗鲁程度,就知道绝不会好受。
“小师叔!”冉清流猛喊了一声。
冯镗别过头,冲他笑了笑,安慰他,“没事儿,别怕。”复又把目光移向李淮,什么都没说,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头役在身后一推冯镗,吼了句,“带走!”
眼看着冯镗被带走,冉清流不管不顾的追出去。
李淮猛地将人拦住,任由他怎么挣扎、哭喊,都绝不放手。
折腾了小半刻钟,冉清流才终于累了,渐渐停止了挣扎,可脸上的泪却更加汹涌。
李淮松开手,把他按坐在椅子上,对他说:“大人这么做,自然有大人的道理,我们能做的只是服从。”
“我不听你说!”冉清流扬起头,眼眶红红的,闪着聚起的泪光,“你不去救,我去救!你们不管,我要管!”
李淮冷笑一声,“冉公子,不是李某看不上你。你说你能管得了什么?一向都是大人事事迁就着你。你以为你真是活菩萨,法诀一掐,想救谁就可以救谁?若不是大人纵着你,你谁都救不了!”
冉清流也不是傻子,他当然的懂得这其中的道理。可自己懂是一回事儿,被旁人说出来就又是另外的一回事儿了。他愣愣地坐在椅子上,只任由眼泪扑簌簌的往下落,浸湿了眼前的衣服。
李淮见他安静下来,对着手下说:“别在这儿杵着,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你们两个,照看好冉公子,吃饭睡觉去茅房都得寸步不离。出了半点儿岔子,不等大人回来要我的脑袋,我先活剐了你们!”
被点到的两人赶忙齐声应是。
冉清流用袖子抹眼泪,心里头空落落的。
自他跟在冯镗身边之后,这是第一次强行分离,而且是以这样的方式。早习惯了身边有人可以时时刻刻依靠,一转头,那可以依靠的人自己却陷入了泥沼,自顾尚且不暇了。
冉清流只愈发觉得哪里都是酸的,从心头酸到眼底,眼睛阵阵发涩,似是并非哭够了,而是没有眼泪可以流了。他第一次这么痛恨自己的软弱无能,如果不是如此,他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冯镗被人以那种方式带走却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