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正午的太阳有些斜斜的照耀着大地,但依旧光明,足以将城中的黑暗驱尽。
司马徽立于阵地中,骑在马上,对着身边的传令兵向上伸出右手,又猛的挥下。
传令兵摇动着手中的金色传令旗,同时高声对着全军喊道:“鸣鼓!!!”
“咚——咚——咚——”
鼓声即刻响彻于整个南阳城南郊,众人也都知道,进攻南阳的这一战开始了!
安书文听到隆隆鼓声,神经崩得更加紧了,伴随着长空中盘旋的雄鹰一声撕破天刹的厉鸣,短促有力地命令也即刻响起:“阵甲、阵丙、阵戊!放!!!”
云车上的士卒不敢怠慢,向地面的传令兵拼命的挥舞着手中令旗,大声喊道:“阵甲、阵丙、阵戊!放!!!”
命令瞬间在全军阵营散开来,却见五营军最左右两侧和中央的三个方阵中,守在投石车脚的士卒狠命一斧,斩断了绷直的结绳。
无数声巨响传来,三落方阵,数十座投石车同时发射,硕大的巨石划过长空,摩擦着空气“呼呼”作响,如几十猛兽扑向南阳城高高的城墙,数声轰鸣,南阳城墙被撕裂一般,裹挟着碎石和鲜卑士兵的残尸四处飞散。
“阵乙、阵丁!放!!!”
安书文在云车上俯视整个战场,对南阳城的敌情了如指掌。
在上一波巨石飞向南阳城墙时,城墙上驻守的肃甄士兵纷纷向中间的空处靠拢,试图躲过迎面而来的那令人胆寒的飞石。
而这也正是安书文指令甲、丙和戊方阵先放,乙、丁方阵稍迟的缘由!
“阵乙、阵丁!放!!!”
传令兵的声音响彻在整个阵地上空,左方第二个方阵和右方第二个方阵的十余座投石车紧随其后,以迅雷之势再次抛射出十多个巨石,向着南阳城墙上渐渐往中靠拢的肃甄士兵袭来。
在南阳城墙上的肃甄兵士,刚刚避过了飞来的第一波巨石,还没来得及立足脚跟,却又见自己的正前方已有数个遮天蔽日的飞石再度袭来。
绝望铺天盖地,他们四处没有目的的乱窜,甚至直接从城墙上跳下,但最后也逃脱不了化为巨石下那一片尘埃的命运。
然而,南阳城墙依然牢固,高耸厚实的城墙可不是这样几块飞石便能击垮的。
投石车投出的巨大石块也只是掠掉了城墙顶的一些护墙,碾碎了一些肃甄士兵的骸骨,又或是在城墙外留下一个个深深的坑,并无法击倒或是贯穿城墙。
而城中的达奚流也明白这一堵坚实的城墙对他自己来说是何等重要,因此在五营军的一波攻势之后,即刻派人补充了城墙顶的伤亡。
若是守不住这座城墙,他达奚流将会一败涂地,永无翻身之日。
安书文立于云车上,看着城内源源不断涌向城墙上的肃甄士兵,紧皱着眉头,在又几波投石车攻势之后,对身后的士兵大声道:“火攻!!!”
伴随着旗语晃动,各方阵中所有的投石车再度填以巨石,不过是此次在巨石上用麻绳帮了一罐又一罐的油,并点上了引火。
结绳已经绷紧,战士已经就位,就等安书文一声令下。
“放!!!”
一个雄浑苍劲的声音传来,伴随着一道极为简明的命令。
所有的投石车在这一刹那被斩断结绳,绑着火罐的巨石也被悉数抛射而出,在长空下拖着长长的黑烟,向着南阳那刚刚登上城墙顶的肃甄士兵飞来。
在轰塌城墙顶护墙之时,绑在巨石上的油罐也被击的粉碎,燃着烈火的棕油尽数洒出,引燃了原本就被肃甄士兵堆积在城墙顶的油罐,整个城墙顶顷刻间化作一条长长的火链,吞噬了所有胡寇。
肃甄士兵仍然一边躲避着飞来的巨石,一边找准时机向城墙顶补充着伤亡,因为达奚流知晓,此时,五营军的前备攻势已经结束了,接下来要开始争夺城墙了。
安书文望着南阳城墙上的一片火海,丝毫不给敌军喘息之机,在投石车又进攻几个波次后,厉声命令道:“阵乙、阵丁向前十丈!!!放重弩!各营出击!夺取城墙!!!”
命令下达后,手下各将不敢有丝毫懈怠,两个方阵如安书文所令,推着投石车向前进了约莫十丈,然后重新填以巨石,与其他方阵一同再度向着南阳城进攻。
而正是因为这十丈的距离,使得这两个方阵投出的巨石能轻易飞过南阳高耸的城墙,直接击中城墙后的敌军,这也使得一直在第一线指挥的达奚流不得不转移指挥地点,向后退却。
尽数摆放在阵地中的重型弓弩,也立马被一旁守着的士卒重重敲下木阀,如拇指般粗细的弓弦即刻回位,扯动着臂膀一般粗实的木质弓身“嗡嗡”作响,震颤不已。
数千支一人来长的长箭划破长空,掩蔽日光,在箭头的寒光点耀下,直直向着南阳城飞去。
飞驰的长箭从空中俯冲而下,以电掣之势贯穿数个敌人的身体,死死钉在地上,更有无数长箭直直插入城墙之中,激起飞石四溅,紧紧嵌入其中。
“咚咚——咚咚——咚咚——”
急促而有力的鼓声中,三营大军将士推着数百轒轀车缓缓向着南阳城下冲去。
轒轀车下虚上盖,以两根横梁固定四轮为底,不铺底板,空处可容二十余全副武装的士卒着地推车,上覆以木板兽皮,以御敌方箭矢抛石,而五营军也同样将云梯绑在了轒轀车之上,以备进至城墙下,即刻抽离攻城。
与此同时,也有百来士卒推着撞车向着南阳厚实的城门而去,而每一个推车的士卒都有一个盾兵保护。
南阳城墙顶已是一片火海,但肃甄士兵仍然不停的向上涌,更有城墙后的弓箭手一直在向着城外的五营军放箭,试图阻挡其进攻的步伐。
一阵又一阵的箭雨袭向正一步一步逼向南阳城的五营军将士,轒轀车上已经钉满了密密麻麻的箭羽,如同数百个刺猬一般,仍在一点一点的靠近城墙。
轒轀车已经抵达城墙下,而五营军阵地里的投石车也纷纷都向前进了十余丈,继续投射巨石袭向南阳城内。
重弩发射的标枪也有很多插在了城墙上,城墙顶的肃甄士兵将早先准备的石块和燃火的油罐,纷纷砸向墙下的五营军将士。
五营军士兵们冲出轒轀车,即刻反击,射出一阵一阵箭矢,掩护着步卒放下云梯,然后举着盾,防住从上而下的石块和箭矢,借着云梯和之前嵌入城墙之中的标枪,攀上城墙,与肃甄士兵展开殊死搏杀。
然而,肃甄部终归有地形和守方优势,加之达奚流的严令,胡寇更加凶猛,五营军将士冲上城墙后,却根本打不开城墙的缺口,被一一击退。
而撞车在猛烈撞击城门的过程中,亦是无法阻挡从城墙顶飞流而下的燃着烈火的棕油,推撞车的士卒损失惨重,即便是一再坚持,也只能将城门撞开一道裂痕而已。
最后在城门口的一场大火中,撞车无可挽回的变成了一堆灰烬,而攻城的士兵们也只得退回……
第一波进攻无功而返,且损失惨重,南阳城高高的城墙仍然伫立在此,阻隔着城内城外两个世界。
而达奚流也是下了死命令,若是城门失守,城墙被夺,所有守将军法处置!
因此,肃甄士兵虽之前很少有过守城作战的经验,但也无非是无往不前,拼死一搏而已,面对五营军的猛烈攻势,死伤亦是难以承受,但却守住了城墙和城门。
安书文位于云车之上,眼神犀利的盯着对面的城墙,眉头紧锁,但苦苦思索,却寻不到任何可乘之机,也想不到完全之策。
若是夺不下城墙,破城是绝不可能,一味的以投石车和弓弩进攻只会增大武器的损耗,反而给己方带来补给上的难题。
五营军第一批进攻的队伍已被打退,也只能接着进攻了,若是不给敌人喘息之机,或许会有一点效果,安书文这样想着,便命令又发起了一波攻势。
然而,同安书文和之前各营主将所想无异,兵力并不占劣势的肃甄士兵坚守着一座高耸厚实的城墙,五营军根本无破城可能。
一连三波进攻,五营军都被肃甄守军击退,无法突入城内。
各营将官也都杀红了眼,叶凌叶常都已披甲上阵,同士卒们一同推着轒轀车向着南阳城墙进攻,而房奎也亲自领军而前,毫不退避,林潇云虽手握紫泰,一马当前,却也奈何不了这高耸厚实的城墙和躲藏在高处护墙后的肃甄士卒。
安书文在云车上看着已经陷入胶着的战场和渐渐斜向西方的太阳,满是无奈的叹了口气,对身后的士卒道:“鸣金收兵!!!”
“当——当——当——”
金锣震耳的声音响起,荡漾在整个南阳城上空,攻城的五营军将士在轒轀车中也都纷纷停下脚步,望着身后被击打着发出刺耳击鸣的金锣,在依然密集的箭雨中,不再向前。
林潇云回身看着立于云车上的安书文,也只能咬咬牙,对身旁的士卒喝道:“撤!”
房奎手握长戟,对着城墙瞪圆了双眼,杀气腾腾,同样只得领着奎字营将士纷纷回撤。
叶凌望着后方,迟疑了片刻,眼神有些失落,但杀气依然迸发而出,在叶常的拉扯下,才带着前锋营的将士借着轒轀车从敌人的箭矢中退回阵地。
一回营阵之中,叶凌便即刻快步跑到司马徽马前,抱拳一礼,大声道:“殿下,臣愿再领兵冲杀一次!还请殿下准允!”
叶凌的声音中满是恳切,却又透着挥不去的凄凉。
司马徽望着残破却依然高耸的南阳城墙,和城墙下堆积如山的五营军将士遗骨,目光中充满寒意。
不过,当他看向自己马前已是满身尘土的叶凌时,却神色坚定的摇了摇头,沉声道:“军令已下,撤兵吧!再去也只是徒增伤亡而已!”
司马徽说完暗暗长叹一口气,勒马准备向着云车而去。
但当司马徽转过身去时,却听叶凌的声音再次在身后响起:“城中数万大晋子民,此刻正于生死边缘翘首企盼着殿下的大军!如若殿下不速速破城,他们必将无一人幸免,还请殿下三思啊!”
叶凌说着,竟单膝跪了下来,试图恳求司马徽再度发兵。
叶凌心中清楚,面对这样大的伤亡,五营军如是此次未能攻破城墙,势必将转变策略了,因为司马徽早就有过表示,五营军不可能因为一座南阳城耗死在此处。
更何况,他不知道的是,五营军北伐的真正目的,其实只是顾念大义之名,保全自己而已……
而此刻,兰左使和序右使已领军向着城南的驻地而去,叶凌更是明白,安书文所谓收兵的意思,或许是已经放弃攻城了。
司马徽没有回头,而是提高了声音,变得十分威严深沉,厉声对叶凌喝道:“军令如山!回营!”
说罢,他便策马向着云车而去。
而叶凌在随后赶到的叶常搀扶下起身,看着司马徽远去的身影,眼中满是恨意与恼怒,心中异常的苦闷而无奈。
最终,五营军只得留下一地的尸骸和残破的南阳城墙,在渐斜的夕阳中,撤回了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