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真是个怪人呢”,女子的面庞有些模糊,只那揶揄的语调清晰依旧。
“你这样的人,我真的可以相信你吗?”,女子的面庞有些模糊,只那带着些怀疑的语调清晰依旧。
“骗你的啦,你这么认真干嘛”,女子的面庞有些模糊,只那欢喜的语调清晰依旧。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你要杀了我吗?”,女子的面庞比之前清晰了一些,但那中悲伤中有些希冀的语调却有些飘远了。
“为什么?”,女子的面庞再次清晰了一些,语调不再含着希冀与期待,全部转化为了难以置信与悲伤。
“为什么?”,女子的面庞再次清晰了一些,语调中甚至连悲伤都没有了,只余下冷漠。
“我不知道”,看着女子的面庞几乎要贴在自己脸上,老张吓得睁开了双眼,看着房间里如黄色的灯光,感受着额头上留下的冷汗,知道了自己刚才是在做梦。
“怎么样?做了个好梦吗?”,一个女声从老张的左边响起,如是问道。
“你已经能做到这种程度了吗?”,试图活动一下自己的手臂来擦擦汗的老张失败了,却也并不惊讶。
“是啊,我已经做到这种程度了,但依然无法在你清醒的时候影响你的思维”,似有些感慨,那个女声如是说道。
“我又睡了多少天?”,老张问道。
“放心,你所经历的一切,你上一次清醒的时候,不过还是昨天罢了”,女子咯咯咯的笑了笑,回答道。
“离你所希望的那天还有多长时间呢?说出来也好教我忍受一下”,一阵沉默之后,老张主动开口说道,有些找点话题来料的意思。
“你总是这么镇定啊,老张,如果不是我那天没死的话,或许你会永远这么镇定的活下去的吧”,女声有些轻佻,像是在问老张,又像是在问她自己。
“镇定管什么用呢?反正也救不了我”,老张笑了笑,也有点想掩盖一下昨天被进行的那些操作给身体留下的痛苦,尤其是下半身。
“不要这么说嘛,我不说过了吗?我并不想杀了你,虽然你曾经想要杀了我”,女声依然是那种有点轻佻的感觉,但却让老张没什么放松的意思。
“我并不是想杀了你,我只是觉得或许我们两个需要各自的冷静一下”,老张想了想,如是说道。
“是啊,你不是想直接杀了我,也不是想抹杀掉我的存在,你只是想把我放逐到那片空间,那片绝对不会让我再出现在别人的意识中的空间罢了”,虽然没有看到,老张却觉得声音的主人轻轻的点了点头,尽管语气已经有了些嘲讽的意思。
“不然你会选择离开我吗?”,老张没有否认,却也不后悔当时的选择。
“当然不会”,女声随着这四个字越来越大,直到女子的鼻息被老张的左耳感知到,然后才继续说,“给了别人希望,最终却要在别人失去一切的时候抽身而去,该说你是个渣男呢,还是该说你是个为了人类大义牺牲自己的情感的英雄呢?”。
“我没那么高尚,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我自己”,老张没有正面回答,倒是很诚恳。
“是啊,你是个自私的人,看似淡然,看似什么都能看得开,什么都能放得下,但我知道,你的自私全部都表现在你的内心了,外部的一切对你而言都是添头,是不值一提的东西罢了,而唯有你的意识,你的思想,你觉得才是最最要紧的,即使是你的父母恐怕你也未曾对他们打开过吧。这也就罢了,你只会要求别人对你付出真心,却回报以足以乱真的虚情假意,回报以看起来的情深意切,回报以肤浅的‘真心’,这些在别人看来已经足够珍贵,足够深层次的,却在你眼中如灰尘无异的东西,不是吗?”,就这么附在老张的耳边,女声如是说道。
“今天不折磨我了吗?”,老张问道。
“哈哈哈,你心虚了,你开始转移话题了,我就知道,在我被你丢在那里的时候,在我无数次尝试着给自己找着活下去的理由的时候,我才明白,为什么你的前额叶远比常人要大,甚至比爱因斯坦也不遑多让,却如此的普通,如此的平凡”,女声在这里就被老张的吼声打断了。
“你决不要想从我这里拿到什么,绝不”,怒目圆睁,像是见到世仇一般,老张竟是伸长了自己的舌头准备咬舌自尽。
只是却被一块毛巾电光火石间塞到了嘴里,使得想要狠狠咬下去的老张动弹不得。
“恼羞成怒了吗?我就知道,你当然会恼羞成怒,毕竟这可是第一个人这么清晰直白的说出你的真貌啊,老张”,女声有些调侃的意思,此时的老张却也不能回复什么了。
即使嘴没被堵上,老张也不能再说什么了。
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事物?这个世界上所有事情,所有人的存在究竟有没有意义?这是贯穿老张二十来年生命的一个问题,是一个在他无数次尝试着依赖某人,某物,某事,某项能力,而被反复背叛,而反复跌倒在地之后所开始思考的一个问题。
只要知道这个意义是存在的话,那么老张就可以依靠着这个坚强的活下去了。
而这个意义不是那种简简单单的人类个体自己赋予的意义,就比如说,一个人锻炼身体,他认为锻炼身体的意义在于活得更久,而有的人认为锻炼身体的意义是因为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这些在个人意义上不能指摘他们,顶多出于各自的立场不同相互狂吠罢了。
老张想问的是那种贯穿世间万物的,贯穿人类的所有行为,所有举动的永恒的,不会变化的,绝对的意义,这样的意义存在吗?
先不考虑这样的意义可能是什么,老张也不想知道那么多,他只想知道这样的意义存在吗?
那么很自然的,老张要问自己一个问题,这样的意义如果存在的话,需要有什么条件?
很简单,如果存在单方面作用于这个世界,而不被这个世界的任何事物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被影响的东西,神,上帝,真主,佛陀,黑色方尖碑,随便什么好了,只要存在这样一个东西,那么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人类生活,猫狗的生活,万事万物都具备了意义,尽管这种意义可能没办法被人类感知到,但他是存在的。
因为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不作用于那个存在身上,那么那个存在就一定是永恒的,是绝对不会改变的,不会被时间改变,不会被四大作用力改变,不会被这个世界,这个宇宙的一切所改变的。自然而言的,永恒的意义,绝对的意义,贯穿这个世界的万事万物背后的意义就是存在的,因为这个永恒的存在的存在就意味着这些。尽管还不知道那意义是什么,但是它存在,这就够了。
但老张是个辩证唯物主义者,他寻找着生活的意义,他尝试着找到证据证明那所谓的永恒的存在真正的存在,以此来证明自己的人生是有意义的。
他清醒同时痛苦的知道,这个世界上绝对不存在某个生物也好,事物也好,是不和除它以外的一切发声相互作用的。
那么这种永恒的存在受了这种相互作用,必然会改变,自然就不是永恒的了。
生活没有意义,或者用尼采的话来讲叫做上帝已死。
这是老张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起源,也可以说是最大的原因了。
除此之外,或许老张还对社会很不满,或许老张还很讨厌社会风气,还很讨厌自己身边的具体的人或者事物,但主要原因就是因为生活没有可以被证明的意义。
就像是雪崩一般,生活没有意义这件事在老张人生的山头上积累了足够的雪,然后一些挫折就像是引发雪崩的最后几粒雪花一般,引动了老张的人生的彻底沉沦。
所以他放弃了在别人看来很美好的一切,一个人经历了相当漫长的时间,总算是把蔓延的绝望,所有的这方面的思考收拢到了自己的内心,留下了逻辑分析与正常生活的能力与常识。
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它。这话不假,如果真能做到的话,倒也算得上是真正的英雄。
老张没能做到,尽管他没去修仙修佛修畜生,也没疯,更没有选择自杀,但他也付了相当惨重的代价。
内心淡漠,再没有发自内心的高兴与悲伤了,或者准确一点的讲,他知道了自己的高兴或者悲伤的发生机理。于是在每一次即将发笑,即将愤怒,即将哭泣的同时,他都难以抑制的去思考他的情绪变化的实质,希望这种情绪变化是“合乎理性”的,然而,每一次都会让他失望。
除此之外,生活中的大多数事物也没办法引动他的注意了,在思考那个问题的过程中所培养出的足够强大的逻辑推理与理性独立思考的能力,已经让他足够在得知一小部分的情况下知道个大概,也足够他和别人相处个三五天,一起做上一两件事情,就明白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了,并且能毫无感情波动的选择抽身离开或者观望或者留下。
作为一个人类,他本能的寻找着那些能让自己产生感情波动的东西,能让自己产生激动也好,憎恨也好的事物,他想体验那种感觉,他是个人类。
但就像是吃药一样,吃得多了,就会产生抗性,就需要加大剂量。
所以他变得越来越离群索居,因为和别人的交流已经不能产生除了淡漠以外感觉了,尽管还和一些朋友保持着联系,毕竟偶尔他也需要回味一下曾经的友情带给自己的感动。
他会用自己已经毫不在意的一切,钱也好,名誉也好,以及根本已经不在乎了的过往的所有隐私,所有好像这个人必须对你真心相待才能说出来的一切告诉你,希望能得到你的真心相待,希望能从中得到触动自己的东西,也往往得偿所愿。
但这些并非是他的珍藏,而是可以毫不犹豫舍弃掉的累赘,一层早就褪下的却假装还在身上的皮。
现在老张的一举一动已经被看穿了,对方的目的,就是真正的老张,是藏在坚硬外壳内部的柔软到一触即碎的真实内心。
他能做什么呢?不过是听天由命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