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道理来讲，作为一个在社会上也算是摸爬滚打了几年的成年人，老张应该早就习惯这种立场不稳定，随时跟着利益变动的生活了吧。

客观理性，不因为讨厌或者喜欢一个人而讨厌或者喜欢那个人身边的一切，这大概也是一种成熟的象征吧。

但再怎么像是变色龙一样左右横跳，随意改动自己的底色，都多少是有个限度的吧，至少在面对着超越常识的存在的时候，应该留些转圜的时间吧，而不是像陈木一样，几句话的功夫，对于猫四的态度就从冷漠中带着些敌视变为了一种甚至有些热切的企盼。

有些颓然，更多的还是一种麻木，老张就这么放下了持着枪的手臂，脸上没什么表情。

来这里，他无所谓，要离开，他也无所谓。

就算眼前的亚人真的要毁灭世界，那也是这个世界的那些大人物需要操心的事情，而不是他这种无名小卒该关心的事情。

世界毁灭又如何呢？老张不是人类中心主义者，民族主义在他身上的残留也不算多了，他并不觉得这个世界上有哪个国家，有哪个民族，甚至是人类这个物种的灭绝，能对于这个世界产生什么了不得的影响。

他从这个世界之上也感受不到太多的美好，当然也没有多么巨大的黑暗与罪恶，只能说最多的还是一种沙漠般的荒芜和机械般的冰冷吧，毕竟现实世界已经将所有人都物化掉了，人类习惯于使用量词，使用数据来衡量判断个体的好坏优劣。

如果你三十岁依然当个清洁工，或者做个摆摊的，每个月赚的钱连五千都达不到，那么无论你的工作有多重要，无论你是出于热爱，还是出于被迫而从事这份工作，在绝大多数人眼里，你都是一个没有能力的，似乎都可以喝好吃懒做划上等号的卑微存在了。

财富，权势，才能被人所崇拜，而拥有这些的家伙，好像天然的，而且他们自己也自然而然地认定自己是不同的，自己是如何如何的杰出，自己具备着如何如何的高尚品德，自己又是如何如何的接近于完美。

社会达尔文主义横行，人们崇拜强者，并美其名曰“崇拜英雄”，好像由此伴生出现的鄙视弱者就变成了一种必然的，一种天经地义的事情了。

但人们常常忘了，真正的英雄，往往是不会在生前得到多少帮助和理解的，更别说什么鲜花与掌声了，而他们也绝不会从和弱者的比较，从欺凌弱者中得到什么。

他们永远挥刃向更强者，不是为了做弱者的救世主或者超级英雄，不是为了让弱者得到一时的救助，而是为了让弱者不再弱小，让强者不再横行。

“要我们为你做点什么吗？”，陈木前倾着上半身，手掌托着下巴，好像是那种十八十九世纪的老照片中好像是在憧憬什么的少女一样，带着些随意的语气，如是问道。

“虽然已经亲身参与过很多遍了，但我还是有些不能理解啊”，猫四摇着头，头顶上那双巨大的猫耳朵也有些滞后的随之摆动，她有些感慨。

“你们不也是人类吗？为什么也会和我一样呢？”，她的语气带着些不解，却也多少有些天真，给人的感觉，似乎像是请教老师数学问题的小学女孩一样。

“为什么呢？”，她做出一副思考的样子，老张也不知道陈木在考虑还是只是在做做样子。

“你觉得呢？老张”，皱着的眉头陡然舒展开来，本以为她得出什么答案的老张却被如是问道。

是觉得没办法回复吗？还是说不想回复呢？亦或者说是觉得回复没什么意义呢？

老张觉得是第三种。

“我其实无所谓，你如果想参与的话，我也会陪你，你如果现在要离开的话，我也不会有什么留恋”，老张耸耸肩，头前倾，有些滑稽的做了个表示无所谓的动作。

“嗳，你这么说让我很为难啊”，有些不满，又带着些撒娇的意味，陈木撇了撇嘴，看起来是对于老张这种甩锅的发言不太满意吧。

“我嘛，其实也很无所谓了，只是既然改变世界的机会落在了我的身边，那么无论变好还是变坏，我觉得我最好是呆在那个机会旁边，哪怕什么都做不了，也总比未知来的好啊”，依然是那种随意至极的语调，陈木显得有些慵懒，甚至还边说着边后仰着将自己摔在了床上，就那么盯着天花板，如是说道。

“不错的生活态度呢”，点了点头，猫四多少有些赞同，扫视了两人一眼，她才算是开口带着些总结和感慨的意味继续说道，“但愿每个人都能像你们这样子啊”。

“也是啊”，相当的不谦虚，陈木就这么笑着，接受了来自非人类的一次夸赞。

“要来看看这个吗？”，掏出手机，猫四翻出了一张照片，递给了陈木。

是那个神秘建筑，而且相较于之前那张照片更清晰了。

而老张也能清晰的看到，那两根柱子上倒也真是什么奇怪的符号也没有，光秃秃的伫立着，倒有点中国古代建筑里面那种大圆柱的感觉。

“这个东西能干什么？”，老张不由得问道。

“可以传送物质”，猫四相当爽快的给出了一个答案，好像很关键，好像很正确，但在缺乏其他信息的情况下，就算是知道了，似乎老张也做不了什么。

于是老张看向了陈木，却发现她似乎并不对这张图片感兴趣，甚至只是轻微的瞟了一眼就直接递还了回去。

“从哪里传送？”，老张有些着急的追问道。

这大概能告诉自己和陈木，猫四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吧。

“你到时候应该就明白了吧”，明显的考虑了一下，猫四却最终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当然，那时候的老张并没有想到，这种明白，伴随着的，是无法挽回的后果。

“你会用它来传送什么？”，陈木问道。

“它可不象是科幻小说里面那样，能传送一支军队什么的，传送的质量甚至连一千克都达不到”，笑了笑，她像是洞察了陈木的担心一样，如是说道。

“如果是所谓的反物质的话，别说一千克，就算只有十克都能毁灭整个地球了吧”，陈木直视着猫四，显得有些紧张，只是却不像是那种因为世界处于被毁灭的危险之中而产生的紧张，倒有点公布成绩之前的好学生的担忧。

那种既害怕得知答案，又渴望得知答案，渴望自己所估的分数合乎预期的紧张感，曾经作为一个好学生而存在着的老张还是相当清楚的。

“那种东西可不是那么好造的，而且地球姑且也算是一颗宜居行星，就这么炸毁掉，未免有些过于可惜了吧”，猫四笑了笑，没有直接否认，却也没有肯定。

“去看看，去看看吧，看完了，我们再说”，依然保持着微笑，她如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