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飞花擦掉桃腮之上悬着的一滴美人泪儿,朦胧之中忽然瞧见一张黄色纸片从包蛮子手上悠悠落地,正是当年王必用为他千金求得的李一那老妖道的护身符。小丫头登时唬得面如土色,蛮腰一纵,已经宛如一只受惊的小猫儿扑了出去,一把扯住包蛮子的胳膊,喊道:“包蛮子别干傻事!”
那包蛮子天生蛮勇,小丫头哪里拉扯得住他?他把手臂轻轻一扬就甩开了海飞花的纠缠,两只手紧紧抓住了梨花枪的枪头,整个人望着寒光闪闪的枪尖如猛虎扑羊一般扑了上去。海飞花才从地上挣扎起来,迎面就飞来一片殷红,淋漓了她满身的鲜血。那梨花枪从他前胸扎进,枪尖从后背上堪堪探出一点寒芒来。周围还在吵闹不休的人儿一瞬间都沉寂下来,只有从海上吹送来的风呜咽着从海飞花的耳旁溜走。
包蛮子呵呵一笑,一口鲜血就从嘴里吐出来,说道:“先生,你我如今算是两清啦。”只看他小山一般的身躯剧烈颤抖起来,整个人顺着枪杆慢慢滑落,重重摔在了地上,溅起一地血腥的尘埃。浪里漂惊得目瞪口呆,痛失心腹令他五脏如焚,手间早就把持不止,尚在滴血的梨花枪掉落地上。
两边的人先是因为包蛮子的自杀而看得呆了。大家以前被包蛮子欺负暴打的时候,也不止一次地幻想过这个天生蛮勇而又头脑简单的家伙的一千种死法,但是谁也没有想到他会死在浪里漂的梨花枪下,而且还是自己寻死的。
海飞花瞬间就哭成了一个泪人,她跌跌撞撞地走不成路,从地上爬了过去,一把抱起包蛮子的脑壳子,哭得撕心裂肺,悲痛欲绝:“蛮子,蛮子,你……你怎么这么傻!”
包蛮子勉为其难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断断续续地说道:“花妹,我……不傻哩。有件事情……我可是把你都瞒过去了,谁也不知道……就是……就是那个……哎……”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脑袋“咕咚”一声歪在一旁没了气息。
海飞花再也无所顾忌,仆在地上宛如失去了自己最心爱的东西的孩童,嚎啕大哭不止。
陈布也恍惚如在梦中,他使劲咽下一口唾沫,有点神经质的自言自语道:“就……就这么完了?”他的话音落地,众人也醒过神来,也许是受了包蛮子的刺激,人人都现出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来,挥刀弄枪的嚎叫道:“杀光他们!”、“一个不留!”情况比之方才更为混乱了。
眼看着一场血雨腥风避无可避,李大虾焦躁起来,破口骂一句“妈妈的”,拔刀在手,刀刃寒光闪闪地按在了许腾、陈虎的脖颈之上,大喝道:“你们还嫌死人死得不够么?都给我住手了!”
他此刻义愤填胸,说起话来也特别气壮,声若洪钟,势如奔雷,气场比之包蛮子一点也不逊色。众人都怔在原地,扭过头来看他。
李大虾说道:“包大哥说得没错,咱们雷州岛合则存,离则亡。你们皆有身家父母,今日汝等不享平安,各自但逞血气之勇,杀人而招怨,此取祸之道也。可曾想过来日仇家子弟一旦雪恨,汝等父母妻子必无噍类矣!”
众人停止聒噪,面面相觑了半晌,耳边只剩下海飞花小丫头已经沙哑的哭声,听在耳中真是好不丧气。
李大虾接着说道:“昔者夏鲧作三仞之城,诸侯背之,海外有狡心。禹知天下之叛也,乃坏城平池,散财物,焚甲兵,施之以德,海外宾服,四夷纳职,合诸侯于涂山,执玉帛者万国。冤冤相报何时了?杀人流血并不能消弭仇恨,只能让人疯狂罢了。何若化干戈为玉帛,化戾气为祥和,为身家性命谋一生安泰,为子孙后代留万世余庆。”
众人又想起八年前雷州岛上王必用与宋官府的那一场大战,各家互相残杀,全岛上下村村闻哭声,家家悬白缟。伴着小丫头的哭泣声,那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悲楚重又涌上心头,都跟着他一起流泪叹息起来:“是啊,咱们两家不能再打了,总得给后世留个种儿吧。”悲痛之余竟然无心再战,纷纷丢掉了手中的兵刃,纷纷跪在地上,说道:“我等愿听李少侠之教诲,握手言和,不问恩仇!”
李大虾又扭过头来,看着许大、陈布等人,问道:“你们是愿战还是愿和?”
那陈布、许大等人也跟着众人点头附和道:“我等皆愿以和为贵。”
李大虾这才收刀入鞘,把许腾、陈虎、卞喜三人松绑放走,说道:“如此甚好。你们各带部曲回原地驻防,全岛上下皆要着丧三日,不分亲疏为岛上所有无辜死难者致祭。今后大家亲如骨肉,不可再为着什么事端妄行杀戮。”
“是是是……”两家人皆唯唯受教。
李大虾当时就叫人拿上鸡血、狗血、马血来。他捧着盛着血的铜盘子,走到陈布、许大的跟前,说道:“大家既然都要罢战言和,就请歃血为盟。如违此誓,天诛地灭!”陈布、陈虎和许大、许腾、许超等人就当场歃血为盟。
李大虾又端着铜盘子走到浪里漂跟前,跪将下来说道:“请先生也歃血,在此为许陈两家和好作一个见证。”
浪里漂看着地上的梨花枪,发了好一阵子的呆,终于回过神来,缓缓地抬起头看着李大虾,苦笑道:“见证?现在的雷州岛还需要我做什么见证?我最该考虑的是不是如何陪着小玉儿慢慢变老吧?”他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腰杆不如以前那么笔直了,背也微微驼着,甚至连往日里打理的一丝不苟的发髻也丛生出几缕乱发在风中招摇出几分的颓态。
“吾老矣,你们好自为之吧!”他缓缓地调转马头,那马儿也慢吞吞地沿着官道往雷州城走着,去找霍小玉寻找那久违的家的温馨。此时已经过了正午,日头往西斜了一点,有阳光洒在他孤零零地背上,却总给人一种夕阳无限好的淡泊宁静之感——这似乎也是雷州最好的归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