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那王仁走远了,赵德叹息一声,忽听得正室东边的三间耳房内有响动,忙忙地站起身,一边往东房门来,一边说道:“小妹不必出来,外面风大,当心着了凉。”
那耳房之中临窗榻上铺着猩红洋毯,?横设一张小桌几,桌上磊着书籍茶具,靠东的壁面设着半旧的青缎靠背引枕。两边设一对梅花式洋漆小几,左边几上文王鼎匙箸香盒,右边几上汝窑美人觚,觚内插着时鲜花卉,并茗碗痰盒等物。地下面西一溜四张椅上,都搭着银红撒花椅搭,底下四副脚踏。椅子两边也有一对高几,几上茗碗瓶花俱备,皆是宫廷御制之物,名贵非常,竟然比那福寿堂上的陈设还要阔绰几分。这里本是赵钦读书写字的地方。那老王爷的家教向来是极严的,对于婉儿的教导更是一刻也不敢松懈的。婉儿幼年的时候,赵钦觉得少了自己半刻的管束,她就要沾染了市井无赖之气。故而,也常让她来这里,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读一些三从四德的东西。那时候,赵德正在做太子,与这个妹妹交厚,时常来王府与她玩笑。因为见她读书的书房陋简,无以为乐,便赏赐了许多宫中的玩意儿,摆在这耳房之中给她解闷儿。
婉儿倚着靠背懒懒地半躺在炕上,见赵德进来,慌忙起身要移到西边下首去。赵德摆一摆手,连说“不拘礼束”只向东边椅子上坐了。一旁侍候的丫鬟忙捧上茶果来。
赵德一面吃茶,一面说道:“我看这个王仁知道王必用过往这种机密事情,想来必不会有假的。只是不知道他们归降的诚意如何?朕还需要多方打探,不能轻举妄动。”
婉儿说道:“陛下想要怎么做呢?”
赵德沉吟了一阵,说道:“朕想派几个得力心腹往连城走一趟,看一看雷州的情形如何,再做定夺。”
婉儿把嘴唇咬了半晌,说道:“道家之言‘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像雷州招安这样的大事情如何能够瞒得长久呢?现在京城中已经有些关于雷州的流言蜚语了。”
“怎么会传出去了?”赵德有点吃惊,同时也有点生气。
婉儿赶紧说道:“虽然京城里有些传言,但真实情形,无人知晓。只要陛下圣衷独断,不令群臣阻挠大计……”
赵德截住她的话头,说道:“不管如何,此事应该力求机密,不使外廷知道才好。否则,一旦廷议汹汹,朕亦是无能为力的。”
婉儿说道:“俗人浅见,岂能知晓天子圣意?婉儿以为陛下不应该为这些愚论短见所左右。父皇在日,就曾常对左右言曰:‘夫威福者,天子所当自出;乾纲者,天子所当独揽。’迫此时机,婉儿伏愿我皇上不要在意这些流言蜚语,乾纲独断,奋振天威,毅然决然降旨诏安,以息沿海兵戈之争,以全海外忠孝之心。”说罢,婉儿朝着赵德跪拜下去。
赵德赶紧命人将她搀扶起来,打量了她好半晌,才说道:“如果雷州归顺我大宋,固然是有利无害的好事。可是,那王必用终究是朝廷严加通缉的叛逆了。朝廷喊了这么多年势不两立的高调,如今没有什么预兆,在对待雷州的态度上面突然就来一个翻转,满朝文武还有天下百姓会怎么样看待朕呢?他们会不会骂朕是黑白不分,是非不明的误国昏君?朕为了天下安危而遗臭万年倒也是无所谓的,可是要因为朕的一时任性致使皇家威望受损,可就是要我万死不足赎其罪也。”
婉儿还要再劝他几句,赵德忽然把眉头皱紧,用低沉的声音说道:“这是国家大事,自有朕和众爱卿筹算。小妹你就不必为此劳心费神了。”
婉儿浑身打一个寒颤,只好不情不愿地闭口不言。
赵德看她抿着嘴儿,一副悻悻的样子,就和缓下脸色,笑道:“天色已晚,小妹还是早些休息吧。朕……这就回宫去了。”他敛一下衣袖,起身作别。
婉儿从榻上起身,披上了一件莲蓬衣,将他送至门口。赵德忽然停下脚步,却并没有回头,脸朝着外面,说道:“小妹啊,王仁的事情……王爱卿当真不知道么?”
婉儿一愣,旋即说道:“他确是不知道这里面的情形。”
“哼……”赵德轻轻哼了一声道:“其实……让他知道也是无可无不可的事。他又算不得是什么外人,而且还是有些手段的。纸里包不住火。这件事情他早晚都会知道的……”
“这……”婉儿还在迟疑着说不说王知节的事情,赵德已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赵德刚离开,王知节就从墙根处溜了出来,摇头叹气道:“唉!皇上是尧舜之君,仁德被于草木,爱百姓犹如赤子。以今日形势而言,既要内剿逆贼,又要外抗秦虏,兵力财力两困,都不好办。如果雷州招安可以成功,国家即没了东顾之忧,又得王必用这等良将,可集中兵力财力,用武中原,以消除秦马窥江之患。可皇上虽有意与王必用议和,但迫于自古汉贼不两立,又恐臣民清议于他,尚不敢公然招安,唯恐纵敌通匪的罪责落在自己的头上,被万世唾骂。这可真是两难呐!”
婉儿歪着头看他道:“是啊,是啊,那该怎么办呢?”
“是啊,该怎么做才能让皇上既保住了面子,也能把招安的事情给办成呢?”王知节沉吟了好半晌,才说道:“我看皇上的意思是……雷州招安的事情少不得就要着落在我的头上啦!”
“哎?”婉儿把脑瓜儿扬起来,出神地望着他,问道:“你……你又要折腾什么伤天害理的鬼主意了?”
王知节咧一咧嘴巴,不以为然道:“我这是为皇上分忧,为社稷谋利,如何是伤天害理了?我想皇上要保持天子的尊颜,我们这些做臣子可要为陛下分忧。明天,我就去找茅大人,商量着怎么递折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