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赵德皇帝早朝,正是三下静鞭鸣御阙,两班文武列金阶,殿头官喝道:“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
那进奏院卿出班呈上奏折,奏道:“臣院中收得昭烈忠义王爷、钱塘水军节制使胡海清的联名表文,奏称雷州浪里漂手下部领贼寇内讧残杀之事现已平息。岛上各家俱是损失惨重,据从岛上投诚来连城的百姓、匪兵供称,贼酋许壮、包蛮子俱在内乱中丧命,各家贼兵死伤不计其数,人心浮动,兵无战意。此正是进军雷州,荡平匪乱的天赐良机,伏请陛下早降诏书,发钱塘水师并连城诸路兵马渡海征剿,翦彼嚣氛,扬我国威。”
赵德把奏折略略看过,说道:“老王爷的奏折依旧是写得慷慨激昂,令人不觉热血沸腾呵。依着老王爷的意思,朕当降旨出兵,渡海征讨雷州。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有殿中侍御史乾丰出班奏禀道:“此贼公然直进府州,劫掠库藏,抢掳仓廒,杀害军民,贪厌无足,所到之处,无人可敌。今日雷州贼酋自相残杀,此天厌其恶,欲使其速亡。朝廷若不乘此良机早为剿捕,日后必成大患。请陛下万勿迟疑,速发天兵征剿,以上应天心,下顺民意,立不世之功,成千秋之业。”说罢,跪在那里摘了帽子,连连叩首道:“伏乞陛下速发天兵剿灭此贼,万勿迟疑观望,迟则生变呐!”
他如此说道,立刻就引得朝堂上群情激奋,许多御史都跳出来附议。御史们如此一聒噪,众大臣们自然都是无话可说。
朝堂的气氛立刻显得有些噪杂了。赵德平日里最头疼的就是这些动不动就“臣言已行,臣死何憾”的无脑言官了。这些御史们皆少年新进,毫不更事。朝廷每议一事,亦不考究事实得失、国家利害,但随便寻个题目,信口开河,畅发一篇议论,藉此以出露头角,博一个“硬骨直谏”的虚名。而国家大事,已为之阻挠不少。
赵德也对这些言官们恨得牙根痒,私下里声称“言官制度,最足坏事。”但圣人的古训是绝对不能杀言官的,一旦开了杀戒就是压制民意,堵塞言路的昏君暴政了。赵德有时候很怀疑自己那一个如此英明神武的父亲如何会豢养这些个文化流氓给自己添堵呢?
其实,赵元设立言官的目的是为了监察百官。作为平民出身的他对于魑魅魍魉的小伎俩一清二楚。赵元虽说号称推戴复古循礼的王道,但骨子里面还是欣赏商鞅的霸道。他可以让这些言官甚至整个文官集团老老实实工作,那些胡说八道的,杀了也就是了,至于名声对于出身布衣的赵元来说,显然比不上利益更重要。出于对屠刀的畏惧,宋初的言官敢于直言进谏却又坚守本分,一定程度上肃正朝纲,对江南的发展起到积极作用。
可是,赵元创建的这种监察制度根本不适用于他的子孙。赵元死后,赵德继位。这位少年天子是在富贵窝里面读着四书五经长大的,从未经过战阵也不曾出去办差历练,经验不足不说,还儒雅好文,不喜刑罚,遇事总以宽大为怀。少了皇权的束缚,这些言官们愈加猖狂,骂人成为一种职业,团结成各种组织,参与政治斗争。言官从纠察百官,肃正朝纲的职能,逐渐开始盯上了宋朝的最高统治者皇帝,变得逐名逐利,为弹劾而弹劾。
监察风气的不正,江南文官集团的政治理念和朝堂风气也随之急转直下,党争逐渐加剧,言官集团整体风气趋于功利,为名而战成为主流,而且这些文化流氓的战斗力十分强悍,逐渐成为宋廷各派的党争工具。那个乾丰就是赵钦的得意门生,此刻老王爷要出兵讨贼,他一个做学生的自然是要力挺恩师的。
赵德知道这些言官们的脾气,直接驳斥他们,只恐又要激起这些人“死谏”的臭毛病来,于是说道:“此寇夺了我雷州府为巢穴,又不时地派遣贼兵贼将往沿海各处骚扰,实在是罪大恶极的。朕已累次差遣枢密院命沿海各卫所整饬武备,相机进兵。但至今却也不见各卫所的回奏,想必是目今各卫所未曾准备周全,征讨雷州不易成功。”说罢,他转过头来看定茅士铿,想让他站出来说一句话。
无奈茅士铿是一个软骨头,遇见这群文化流氓要主战,他也不敢强出头来找骂。
赵德兀自尴尬了好半晌,听着这些言官们慷慨激昂地讲一些“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大道理,声称“宁可战败而死,绝不媾和求生”云云,简直是要逼宫的节奏。
就在乾丰领着一班言官们唾沫横飞的时候,忽然有御史大夫崔靖出班奏道:“臣闻雷州岛上立一面大旗,上书‘替天行道’四字,此是曜民之术。民心既服,不可加兵。即目秦兵屡屡犯境,各处军马遮掩不及,若要起兵征伐,深为不便。以臣愚意,此等山间亡命之徒,皆犯官刑,无路可避,遂乃啸聚山林,恣为不道。若降一封丹诏,光禄寺颁给御酒珍羞,差一员大臣,直到雷州,好言抚谕,招安来降,假此以敌秦兵,公私两便。伏乞陛下圣鉴。”这不消说,就是茅士铿一派的人物了。
御史大夫虽然是言官之首,但是依着御史们飞扬跋扈的性格,对抗上司显然是一种正直耿介的表现。所以,那崔靖此言一出,立刻引得乾丰他们都炸了锅。大家使足了劲头,对准自己的顶头上司就是一阵唾骂。崔靖也不是吃醋的,立刻就另有一批言官站出来反驳他们。两方在朝堂之上闹得不可开交。
赵德依旧盯着茅士铿看,这老狐狸耷拉着脑袋才不发一言,坚决不给自己惹气生。这天子心想道:“你身为执宰,如此大事却不发一言,究竟是何用意?”心中顿时不自在起来,脸上早就变了颜色,只一拂袖子散朝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