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全知道五姑娘这是要曲线救国去了,但他也不反对,毕竟论起纵横捭阖来,他的这位夫人在整个江南也是无人能及的。但牝鸡司晨是有违名教的,自己也不便明说,只好拐弯抹角地表示赞同:“嗯,夫人所言甚是。近来京城连遭劫难,非但陛下受惊,臣民人等也是备受其害。你就代我去京城看望一下咱们孙家的这些门生故旧吧,聊表我孙全的慰问之意。”
五姑娘看他一脸肃穆的神情就如猫哭耗子一样滑稽,一时没有忍住,“噗嗤”笑出声来:“跟你们这些文人雅士说话真是费劲?倒不如海飞花那个小丫头虽然浑身是刺儿,但直来直去的挺好。”
孙全酸不溜秋地说道:“那就依着夫人,我写上一纸休书把你休了,叫你去跟海飞花那个小丫头出双入对去?”
“呵,好大的口气!”五姑娘起身来举手欲打,却被孙全左臂格挡,右手拦住她的腰肢,稍一用力就搂进怀中。这妇人媚眼如丝,望着孙全一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戏谑地说道:“官人舍得休我吗?”
当天夜晚,孙全领着众人一起去江山口水军大寨拜望了赵钦。
赵钦这些时日连遭打击,整个人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但精神尚可,一双虎目依旧炯炯有神,威风凛凛的,令人不敢忤视。但在孙全、胡海清他们的眼中这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虽然可畏,但也无需他们为此忧虑了。
他此刻盘腿坐在了胡床上面,对面的桌子摆着的酒菜一点未动。旁边坐着一个看守他的卫兵,正拿着纸笔在桌子上面写着什么,见了孙全他们进来,立刻紧张地站了起来。
孙全看到赵钦形销骨立的模样,兀自愣了一会儿,袖子才把左眼的一行清泪擦干,右眼里面的泪珠子就“吧嗒吧嗒”地滚落下来。他朝着赵钦深深作揖道:“侄儿照顾不周,叫老王爷受苦了。”
赵钦干笑一声,很平静地对那卫兵道:“就这样吧。谢谢你,陪我说了一天的话。”卫兵拿着那一沓信纸低头出去了。
胡海清也从一旁数落那个卫兵道:“有你这么陪王爷的吗?榆木脑袋!”随即对赵钦笑道:“书生不知道好歹,耽误老王爷用膳了。”
赵钦说道:“我愿意讲,他也愿意听,两厢都乐意。”
胡海清赶紧赔笑道:“这里是军营,条件简陋一些,让老王爷委屈将就了……”
赵钦并不与他客套,单刀直入道:“朝廷那边又有旨意了?”
孙全忙道:“今儿上午,夏公公来连城宣旨,叫我即护送老王爷进京。侄儿军务繁忙不能相送,可巧五儿这几天要上京看望王老太爷去,正好可与老王爷同行。就是不知道老王爷是否觉得妥当?侄儿特地前来征求您老的意见。”
赵钦面无表情,点头道:“五丫头能跟老夫同行,我自然是百般放心。日子定了吗?”
孙全说道:“不急不急,我今天来就是给老王爷打一声招呼,这几日里就要进京,还请老王爷做好安排准备。您老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就告诉胡海清他们,侄儿一定照办。”
赵钦笑道:“不需要了,胡大人待我很好,饮食起居一应俱全。刚才那位陪我聊天的小兄弟记下来的东西,你拿了交给云姑娘去。也算是……我留给世人的一个交待吧。什么时候启程,直接过来接我就是。”
孙全答应一声,对着赵钦又是三叩九拜,这才安心离去。
第二日,五姑娘打点行装准备上路了,但这一准备就足足花了三天的时间。
在这三天里,荣兴府上下只干了一件事——打包。这是一项相当艰苦的工作,因为孙家在京城的关系很广,五姑娘的买卖也不小,这一次进京是为了孙家争前途来的,自然各种关系都要拜到。还有赵钦那里的一应随行事物也不能稍有怠慢。陈布领着府上三四百个仆人干了三天,清出四十大车的物件来。
第四日,五姑娘在前呼后拥之下来到了江山口接赵钦上路,随行的还有一千名隶属于江北御营使司的骑兵护卫。
就算是轻度弱智的白痴,都知道现在是一个什么状况,赵钦自然也看得分明。他对五姑娘笑道:“大难当头,竟然还如此嚣张,看来我这颗人头怕是到不了京城喽。”
五姑娘在赵钦面前不敢放肆,赶紧向他行礼道歉,说道:“战国之世,秦将王翦将六十万军南下灭楚。行军间曾五次遣使者向始皇要求封赏。有人劝王翦说:‘将军要求封赏的举动,似乎有些过分了。’王翦却说:‘不然。君王多疑,用人不专,今举倾国之兵而专委于我,我如果不求日后荣华富贵为借口,多次向大王请赐田宅,难道要大王坐在宫中对我生疑吗?’我今日如此所为正是效仿古人啊。”
“是叫老夫自污名节以自保吗?”赵钦哈哈大笑,“我姑妄揣度一下夫人的用意,如此大肆铺张,是为了向皇上表明老夫现在已经无权无势,也无心于国家社稷如何,只求回家过几天舒坦的日子,颐养天年吗?——我只要荣华富贵,对于权力毫无奢望。”
莫说是五姑娘了,就连一旁伺候他的那些小厮们听说叫老王爷无心国事,颐养天年的话,都在捂着嘴偷笑。五姑娘脸上自然不好看,笑起来也分外尴尬。
赵钦长叹一声,摸着自己下巴上的几缕稀疏的山羊胡儿,感慨道:“可惜,你不懂历史唯物主义,所以看东西也就只能看到皮毛表象而已。我们说,所有已经发生了的历史事件都是无法完美复制的,因为它们都是对于当时的历史环境的真实反应。西洋人曾经说过,人不可能两次跨进同一条河流。你现在所处的历史环境同样不可能跟一千年前相比,所以你就无法完美复制以前的历史事件。王翦的办法能够在始皇帝那里凑效,是因为他手中有兵有权,他有跟始皇帝讨价还价的资格。而现在的我,已经是瓮中之鳖,砧上鱼肉,哪里还有讨价还价的资格?所以皇上听闻此事一定会龙颜大怒,他要把老夫余下的都拿走包括老夫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