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崇哪壶不开提哪壶,搞得那小太监的脸色“唰”地一下就变得惨白。楚云也瞠目结舌站在那里,好似一截呆木头。
王一坤依旧不动声色地坐在他们对面,手里拿着明晃晃的西洋刀叉,迟缓笨拙地切着盘子里面的一块只有七分熟的牛排,手边还放着一个盛满红葡萄酒的高脚杯。
当时东西方无论海路还是陆路交通都不甚发达,像这样的西洋玩意儿通过海上丝绸之路千里迢迢地送来中国自然是稀罕之物。在那个时代,这些东兴只有身居上层的达官名流们才有机会享受。
那大兴府虽说是江南一等一的豪富人家,但王德亮此人是出了名的民族主义者。与当今这个时代反对全球化,大搞各种本国优先主义的群体一样,这老儿也以为西风东渐是万恶的西方基督徒们在搞文化侵略与文化殖民,目的是要从思想上彻底灭绝那些非基督教文明。故而,他本人十分注意保持和延续中国的传统文化。虽然他没有上过一天的学堂,也没有接受过系统的经书教育。但这并不妨碍他对于礼义廉耻忠孝信悌倍加推崇。他的审美观无非就是两条:凡是中国与外国的东西比较,必然是中国的好;凡是宋国与秦国的东西比较,也一定是宋国的优。所以,在王家是极少能见到这些古里古怪的西洋餐具的。
昏暗冰冷的阁楼,沉默寡言中年人,寒光闪闪的刀叉还有人血一样的葡萄酒,总给人一种阴森诡异的感觉。楚云立刻就稀罕起来,盯着餐盘里那块还带着血丝的牛排,忍不住问王一坤道:“听说你每天午后都要吃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
这话说的愈发大逆不道了,旁边侍候的小太监给她唬得差点跳起脚来,呵斥她道:“你大胆!”正要呼喝楼下的军汉上来拿人,却被王一坤止住了。
“哎,不必如此!”王一坤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缓缓地抬起头来,看定楚云和陆崇,慢条斯理地问她道:“你好吃吗?”
“唔!”楚云吐着舌头,说道:“我虽然是个小姑娘,但常年胡打海摔惯了的,皮糙肉厚的一点也不好吃!到时候要吃坏您老人家的肚子,这岂不是我的罪过了?”
王一坤给她逗乐了,竟然咧着嘴巴笑了起来,放下手中的刀叉,看着陆崇问道:“这一位是陆崇吧?你原来不是老王爷的带刀侍卫么?如今怎么跟五姑娘她们混在一起了?”
陆崇说道:“自从老王爷出了事以后,王府里就成了树倒猢狲散。我从王府出来以后,无处安身,欲改换门庭,投靠文官,又不受他们待见。恰巧五姑娘在京城招揽伙计打手,就想这件生意倒还轻省热闹,遂来这里碰一碰运气。”
王一坤又指了指楚云,说道:“那么,你跟妙音姑娘又是怎么认识的呢?为什么要替她出头?”
陆崇扭头看一看楚云,说道:“我跟妙音姑娘是极为要好的师兄妹。当年在越水的时候,我俩曾发誓要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今日,你要吃她,我当然要跟着过来找你拼命呐。”
“大胆!”那小太监厉声呵斥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刁民,怎么敢在公公面前口出狂言!”
王一坤的面色顿时阴沉下来,说道:“哦,原来你们以前都是给龙在天那个老儿做过徒弟的人呐。你们入宫劫持公主难道是要以此要挟朝廷放弃越水六郡之地?”
他的话说得阴狠无比,就如利刀子抵在人的脊梁骨儿上一般,锋芒毕露,咄咄逼人。楚云这会子才算是感觉到此人的阴鸷之气,忍不住浑身打一个寒颤,赶忙解释道:“不是这个样子的。我们来江东多年,跟越水早就断了联系。前几日请婉儿公主出宫也是因为听说殿下在宫中被宗正府逼婚,日子过的并不开心。我觉得公主殿下如今是家破人亡,还要被逼改嫁实在可怜,这才……这才想到把她救出宫来,也好……好与我家的二公子团聚。”
“真是胆大包天!”王一坤把桌子一拍,低声呵斥她道:“你怎敢目无王法,如此胡作非为!”
楚云把脑瓜儿一垂,小声地说道:“这也怨不得我,实在是皇家欺人太甚啦!”
“哦?”王一坤冷笑道,“你说皇家欺人太甚是什么意思?”
楚云心想这一回我可算是占着理了,于是,她大声地说道:“婉儿公主与二公子是真心相爱的一对有情人,你们却为了所谓的皇室尊严,礼教大防而棒打鸳鸯。我倒要问一问公公,到底是公主的姻缘重要还是皇室的脸皮重要?”
王一坤很想说当然是皇室的脸皮更重要,而且两宫太后也确乎是这么想的。但眼下当着楚云还有那个不清楚底细的陆崇这样说就是在给皇室抹黑,但他却又不敢把公主的个人生活凌驾于皇室尊严之上。于是,他对这个问题避而不谈,而是拐弯抹角地说道:“官家力主拆散他们,也是为了他们好。你们小孩子才活了几年的人,懂得什么是人情世故?就知道情呀爱呀的信口胡说!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恩爱一时的夫妻为了彼此的利益而最终反目成仇的,我见过的,听过的,也多了去了。二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做过什么勾当,你们不会不知道吧?忤逆犯上,弑兄谋财,说他是个十恶不赦的人渣也不为过。官家对于这样的人如何会放心?谁又敢保证公主殿下跟着他这样的狼子野心之刃,不会被他出卖,被他祸害呢?你们年纪轻轻的,没有为后辈操心的经历,所以是无法体会到做长辈的无奈和辛酸的。”
王一坤这一番话说的语重心长,本就一表人渣的陆崇对此毫无感觉,但却能引起楚云的共鸣。她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己不也是在竭尽全力拆散楚云跟魏少鲲这一对有情人么?当下心中就泛起一阵酸楚:“现在,自己有多讨厌官家,玉儿就有多讨厌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