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了自己的性命得以暂时保住以后,于他倒似乎完结了一件事,反而觉得轻松些,而且“忘却”这一件祖传的宝贝也发生了效力,随着囚车往前走,将到刑部衙门的时候,他早已有些高兴了,略有点悠闲滴向左右看,全跟着马蚁似的人,而在无意中,却在路旁的人丛中发见了一个很像李子民的家伙。很久违,老弟原来也叛秦归宋了?
他这般想着轮转眼睛去看李子民,李子民似乎一向并没有见他,却只是看着丁勇们的刀叉棍棒出神。魏少鲲忽然很羞愧自己在昔日战友面前没志气:竟没有唱几句戏。他的思想仿佛旋风似的在脑里一回旋:《小孤孀上坟》欠堂皇,《龙虎斗》里的“悔不该……”也太乏,还是“手执钢鞭将你打”罢。他同时想手一扬,才记得这两手原来都捆着,于是“手执钢鞭”也不唱了。
“过了二十年又是一个……”魏少鲲在百忙中,“无师自通”的说出半句从来不说的话。
“好!”从人丛里,便又发出豺狼的嗥叫一般的声音来。
但不等他再当众出什么洋相,两边的军汉一人一只胳膊已经把他揪扯进衙门里面过堂去了。
到得刑部大堂,上面坐着的却不是刑部尚书刘茂相,而是一个面皮白净,穿着一袭土灰布棉袍的中年男子。魏少鲲看他的穿着打扮不像一个为官作宰的,正寻思要不要跪拜。但看见下面站着一排军兵,两旁又站着十几个长衫人物,都是一脸横肉,怒目地瞪着他;他便知道这人一定有些来历,膝关节立刻自然而然的宽松,便跪了下去了。
“站着说!不要跪!”堂上的那个中年男子用一种又尖又细的嗓音,大声吆喝着说。
魏少鲲似乎懂得他现如今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背负着犯上作乱这种十恶不赦的罪名总觉得站不住,身不由己的蹲了下去,而且终于趁势改为跪下了。
“嗯,孺子可教……”堂上那人又鄙夷似的说,但也没有叫他起来。
“你都从实招来罢,免得吃苦。你做的事情,我是早都知道了。”那人看定了魏少鲲的脸,沉静的清楚的说。
“招罢!”堂下的长衫人物也大声说。
“这在江北御营使司不是都招过的么?如今,怎么还要……”魏少鲲糊里糊涂的想了一通,他再一联想到自从入了京畿以后所遇到种种古怪的事情以及江北与江东之间复杂的关系,似乎就有点明白这太监一身便衣来此的目的了。这让他在眼下得过且过的苟且之中似乎又看了诗和远方的田野。
于是,他使劲舔了舔干裂紫黑的嘴唇,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位……公公想让我招什么?”
“那么,你想跟我说点什么的呢?”堂上那人和气的问。
魏少鲲狡黠地一笑,问道:“那么,敢问公公……我说什么话能保住这一条性命?”
堂上那人略略欠身,冷笑道:“那就说一些我不知道的。”
魏少鲲又问道:“说出来……可以保一条命吗?”
堂上那人拍手大笑道:“你从实招来罢,免得吃苦。我早都知道了。你招了就可以放你。”
魏少鲲又往四下里看了半晌,才鼓足勇气,大声说道:“我在高阳起兵不是什么犯上作乱,而是被江北御营使司逼迫,不得已而为之的。我是只反贪官,不反皇帝的!”
“嗯?胡说!”那人把惊堂木重重一拍,说道:“此刻说,也迟了。现在你的同党在那里?”
“同党?”魏少鲲张口结舌地想了半晌,觉得像庞曦、扈辄那些曾经追随自己在高阳作乱的北府军的同行们现在都摇身一变成了江北大营的将官,说他们是同党,只怕朝廷也不信。魏少鲲苦思一阵终究是不得要领,只得问道:“什么?……”
堂上的人儿把乌珠一瞪,大声说道:“昨晚围攻泰平驿的那一伙人跟你是什么关系?”
“围攻泰平驿?”魏少鲲当然不知道李子民背地里都搞得什么鬼儿,就算他知道也决计是不肯说出口来的,因为这看起来很像是在准备给他的脑壳子上面再安上一项大罪。于是,他说道:“那不都是刁民们闹事吗?我跟他们可是半点关系都没有的。”
“不会吧?既然跟你没有什么关系,这些人为何冒着杀头的风险,要为你出头呢?可见,这些人与你关系匪浅,你说出来这些人都是谁,便放你了。”堂上的那人把话说得更和气了。
魏少鲲说道:“我是真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路,……他们又没有提前通知叫我。也许是因为当年我跟着老王爷在江北打过这么多漂亮仗的缘故,这些人说不得都是因为敬仰我当年的威名,而对于我如今获罪感到愤愤不平的吧?也或许是因为我长得帅气,迷倒了万千大众?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有人故意要以此陷害我,要置我于死地!”
堂下有人在窃笑,有人在摇头。魏少鲲见他们俱是一副轻蔑的表情,急切道:“哎呀,我确实不认识他们,骗你……骗你,我就是你儿子的!”
然而,堂上的那人并没有说话,只使了一个眼色,魏少鲲便被几个军汉押了下去。
“真是一条丧了家的断脊之犬!”那堂上的长衫人物从太师椅上缓缓地站起身来,背着手缓缓地出了大堂,踱到了后面的退思堂上。
孙全、荣禄、刘茂相还有朱四维这四位枢机大臣早就在堂上候着呢。此刻见到那人踱进来,纷纷起身迎上前来,笑道:“王公公,今儿过堂是怎么一个情形呢?”
这人正是锦衣承宣使王一坤。由于这几日外面风声紧张加之昨晚围攻泰平驿的事情,令赵德顿时紧张起来,他怀疑这又是一些居心叵测之徒要借着魏少鲲的由头在京城生事,便急令锦衣府出动,查明此事的真相。
王一坤在四位枢机大臣的簇拥之下挨着桌子坐了下来,不紧不慢地说道:“我看这小子不老实,表面上恭顺,心里还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我看呐,不用大刑,他是不会说实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