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闭嘴，信不信本姑娘我……”楚云把眼珠儿一瞪就唬得罗铁拐不敢说话，埋着头对着饭碗就是一阵猛扒。

这个时候，酒店外面忽然热闹起来，原来是一个短衣帮的汉子走到柜台前，把一吊钱“啪”地一下拍在了掌柜面前，扯着嗓子大声说道：“温两壶酒，来两盘牛肉。酒要好，肉要鲜，这一回啊，你史三爷有的是现钱，不赊账！”

柜台前面巨大的响动，引得满屋的人都往那里瞧稀罕。只看这个汉子穿着崭新的夹袄，腰间还挂着一个大搭连，沉钿钿的将裤带坠成了很弯很弯的弧线。世人的老例，看见略有些醒目的人物，是与其慢也宁敬的，现在虽然大家明知道是当年街头无赖史三彪子，但因为和以前穿破夹袄的史三彪子有些两样了，古人云，“士别三日便当刮目相待”，所以堂倌、掌柜、酒客、路人便自然显出一种凝而且敬的形态来。

掌柜既先之以点头，又继之以谈话：“豁，三彪子，你回来了！好久不见啦。啧啧啧，一出手就这么多钱？敢问兄弟们这是在哪里发财啊？”

史三彪子腆着肚皮，哈哈笑道：“发财！发财！实不相瞒，兄弟我现在咱们刑部尚书刘老爷家里面帮忙做工，确是发了一笔小财。”

这一节，听的人都肃然了。能在朝廷大员的府上帮忙，那当然是可敬的。这就如同孔庙里的太牢一般，虽然与猪羊一样，同是畜生，但既经圣人下箸，先儒们便不敢妄动了。但史三彪子又说，他却不高兴再帮忙了，因为这一位刘老爷实在太“妈妈的”了。这一节，听的人都叹息而且快意，因为史三彪子本不配在官老爷家里帮忙，而不帮忙是可惜的。

据史三彪子说，他的回来，似乎也由于不满意那官场中人的做派：这就在于他们竟然将长凳称为条凳，而且煎鱼用葱丝却不用半寸长的葱叶，加以最近观察所得的缺点，是女人的走路也扭得不很好。然而也偶有大可佩服的地方，即如这半条街的人物不过打三十二张的竹牌，只有一个里正能够搓麻将，而那府上却连小乌龟子都搓得精熟的。什么狗屁里正，只要放在那府上的十几岁的小乌龟子的手里，也就立刻是“小鬼见阎王”。这一节，听的人顿时都赧然了。

楚云坐在里间听了他的话和众人的叹羡，一口老酒差点喷出来。好在她是背对着史三彪子的，史三彪子在外面看不到她的正脸，否则他似乎是决计不敢在王家妙音姑娘的眼皮子底下如此放肆的。毕竟以前因为欺负陆长歌被这个丫头捶爆的历史，他这一辈子都是难以忘怀的。

“你们可曾进过刑部大牢么？我曾侍候刘老爷提审犯人的时候，倒是进去过几趟的。”史三彪子一杯酒下肚，脸上就泛起一抹酡红，说道，“咳，好看。里面关着造反的乱党。唉，好看好看，……”他摇摇头，将唾沫飞在正对面的掌柜的脸上，只把那刑部大牢里面的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刑法讲得那叫一个眉飞色舞，兴高采烈。这一节，听的人都凛然了。但史三彪子又四面一看，忽然扬起右手，照着伸长脖子听得出神的酒客的后项窝上直劈下去道：“嚓！”

那汉子惊得一跳，同时电光石火似的赶快缩了头，而听的人又都悚然而且欣然了。史三彪子这时在人眼睛里的地位，虽不敢说超过当街的里正，但也谓之差不多，大约也就没有什么语病的了。

那跑堂的店伙计也凑过来，问道：“哎，我听说那个前儿被游街的魏少鲲现如今也关押在刑部大牢里面，正等着年后问斩。老哥这一次看到这个人没有？”

史三彪子把桌子一拍，咋呼起来：“嗨呀！那一个人呀，外面都胡说他是什么国家柱石，蒙冤入狱的。我在狱里面看这一个小子呐，他就是一个怂包！”

“一个怂包！”众人无不跟着惊呼起来，似乎是窥探到了一些不为世人所知的真理一般，俱是兴奋不已。他们都下意识地端正了自己的姿态，瞪着眼睛，张着嘴巴，聚精会神地听史三彪子发表他的真知灼见。

只说就在悯忠阁失火的那一日，刘茂相陪着大理寺卿王大臣来刑部大牢的典视厅勘验复审魏少鲲的罪状。王大臣着左右的缉捕观察又把魏少鲲押至厅下，把前几日他在刑部大堂上画押的供状文书给魏少鲲看过。

魏少鲲一看那文书上何曾写过自己的一句好话？登时就要跳起脚来骂娘。王大臣是个官场老油子，哪里会容得他使泼耍横？不等他说话，连忙喝令左右把魏少鲲一索捆翻。牢子节级将一束问事狱具放在面前。

魏少鲲还要开口分说，王大臣厉声喝道：“这厮原就是一个秦国的降兵，如何不做反贼！这一定是与嬴秦暗通，以图里应外合，危害我大宋的国家社稷！既是有其画押的供状明白在此，就休听这厮胡说，只顾与我加力打！”那牢子狱卒拿起批头竹片，雨点般朝着魏少鲲的脊背打将下来。

魏少鲲一开始还硬着眉头做条不肯低头认罪的好汉。但是，在足足打断了五根批头竹片以后，这小子的脊背已经被打成一滩烂肉，根本没有下棍的地方了，终于是挨不过了，只得屈招做“与兴隆镖局张黑吾及秦人细作李子民暗通款曲，约做秦国内应。一时见京城有盗寇作乱，因而起意在高阳发难，以为叛宋归秦之资本。”与了招状。

王大臣拿了状书，对刘茂相说道：“这厮正是图谋作乱，不必说了！且取枷来钉了监下！”牢子将过长枷，把魏少鲲枷了，又把木杻钉住他的双手，不肯容他些许的松宽，现押下死囚牢里监禁了。

众人听罢都无不摇头叹息，言中之意大约也是认为这个魏少鲲被官府屈打成招实在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软骨头。虽然，那牢子为此打断了五根竹片，但是终究没有打断第六根，这也不算什么英雄好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