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才一进入大雄宝殿，里面登时就炸开了锅，在众人的吵嚷声中不时夹杂着王知古“这可怎么办呐”的叫苦。

楚玉本想进去替自己的姐姐担当一下，但终究是皱一皱眉头忍住了。她苦笑一声，心下感慨道：“有个姐姐真好啊。”

罗铁拐看她走神，唯恐她再要做出什么小孩子的事情，紧紧扯住了她的袖子，把她拉到吴四娘那里去。

吴四娘正在炕上坐着，指点着婉儿抄那《金刚咒》唪诵。那小太监李猪儿也被从宫中撵了出来，到这里侍候公主的饮食起居。三个人正说着话，罗铁拐拉扯着楚玉进来了，二人拜见过吴四娘和婉儿。吴四娘便一长一短的问他们，今儿进城市面好歹，酒席如何等语。不过规规矩矩说了几句话，吴四娘看楚玉秀眉微锁，面有泪痕，还以为楚云又因为什么事情不合己意骂了她，满心只是疼个不停，便将她搂进怀里，用手满身满脸摩挲抚弄她，说道：“我的儿，你又吃多了酒，脸上滚热。还不在那里静静的倒一会子呢。”

楚玉自然是受宠若惊的，只从吴四娘身边挣脱出来，跑到了罗铁拐的身边，只是连说“不敢”。

罗铁拐笑道：“夫人，这些年来您老人家过得愈发像一个佛爷了。要不是自己亲身在江湖上面经历过，别人说您当年曾经仗剑天涯，策马江湖，打死我这个老儿，我也是不信那是您干的事情。”

吴四娘淡淡一笑，说道：“老哥哥现在不也是一样么？看看您现在的日子，谁又能把您跟当年那叱咤风云，纵横来去的八臂哪吒联系在一块儿呢？那还不都是年少轻狂，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时候干的傻事。现在啊，人年岁大了，经历的事情多了，才知道许多事情都是自己无能为力改变的，也就没有那个心气儿了，只好看着这些后生们生龙活虎啦。”

“记得那时候呀，我是够狂的。”罗铁拐坐在那里捶着自己的腰，“当年老罗我师承神枪李书文，练得一手好五虎开路棍。记得万统初年各大镖局千里走会，我两只铁臂舞动九九八十一枝钢叉在前开路，浑身上下叉光闪闪，叉鸣铮铮，于是震惊大江南北，便有了‘开路神臂’‘八臂哪吒’的绰号。”

楚玉立刻条件反射一般，扮出一副崇拜至极的模样来，拍着手欢呼道：“师父真厉害！”

罗铁拐一说起年轻时的张狂，就免不了骄傲，忍不住数落楚玉道：“你们这一些毛头小子，平日里牛气个个吹得挺大，说一说你们还不服气，就是心浮气躁！站桩扎马这一些基本功夫都叫苦嫌累，就喜欢那些华而不实的花架子！”说着，他拍一拍已经松垮下垂的肚皮，说道：“不是老罗我吹牛皮，从前的人们练枪棒，先督大杆子，后头一把多粗，一丈多长的大杆子，不带枪头，站好了，督出去，姿式正了，缩回来，一捅多少把，上百把地捅。你李师爷从前教我们捅杆子时候，在杆子前半截上栓个砖头，以后换整砖，又换土坯，最后是石头墩子，墩地用的，圆的，栓在杆子上，就栓着那玩意练，把那前胳膊练的，把棍子立在这，这位置是我的，你进不来。‘八臂哪吒’为什么‘八臂哪吒’，功夫下的多大？在家里边用的铁杆子，腰里一抖，前面枪花舞得象笸箩口子一样大，不是今天你们小屁孩玩的这牙签。这么粗的杆子，在腰里练的那枪棒，要不怎么以后和人家动手把枪棒栓到裤腰带上，腰里一拧劲，别人就受不了，劲道练不好行吗？两个人对枪，我说你来吧，前手一按劲对方秆子就掉到地上了。”

婉儿从桌子上抬起头来，细声细气地说道：“这样的太平盛世，老说这些打打杀杀的陈年往事多不好……”

罗铁拐说道：“不打架，不杀人，都吃斋念佛去了。我们这些习武之人吃啥喝啥呢？”

李猪儿站在一旁忙着倒茶递水，听了这话顿时乐了，只笑道：“我看您老人家现在这样子也不是挺好的吗？”

罗铁拐忽然激动起来，拍着桌子大声喊道：“好好好，好个屁啊！我连自个儿的女婿都保不了，还要连累自家的徒儿被人笑话！”

婉儿给他吓了一跳，手上一哆嗦，笔尖就在袖子上蹭了一道墨迹，虽然满腹委屈却也不敢多言。

婉儿虽然性格和软，但好歹也是一位皇家的公主，罗铁拐就敢当着她的面如此粗言粗语，实在是太过无礼了。于是，楚玉轻轻拉扯了一下他的衣角，说道：“师父，你又在这里说糊涂话啦！您老人家哪里来的什么女婿呢？”

罗铁拐说道：“我是没有女婿啊！但外面的人不都认为魏少鲲是我女婿吗？大家都说有的事情，那没有也变成有啦！”

李猪儿提着茶壶，又忍不住笑道：“哎呦，您老人家这逻辑，我倒是闻所未闻的。”

罗铁拐觑了她们一眼，说道：“你们这些娃娃儿又都懂什么呢？这些为人处世的道理是老罗从心里刨出来的，从血海里挖出来的。”说着，他看向了楚玉说道：“玉儿啊，为师现在给你讲一讲这……这个做人的深奥道理吧。”

“又来了，又来了！”楚玉打心眼里是有一万个不愿意让自己的师父讲这些为人处世的大道理的，但不等她提出反对意见，罗铁拐已然开了口：“在很久很久以前……”

他才说出这几个字来，楚玉已经把脑瓜儿重重地磕在桌子上了，婉儿忍不住笑出声来。吴四娘也只有摇头苦笑。

罗铁拐却丝毫不予理会，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在很久很久以前，东京城里的酒楼上有一个赶座子，唱小曲儿的女孩子。她人儿生的俊俏，又唱得好曲子，在京城里颇有些名气，达官贵人们常常追捧。”说着，他把眼珠儿转向了楚玉，说道：“就跟……就跟玉儿这一般的模样……”

楚玉脸上一臊，说道：“师父你……你讲故事就讲故事嘛，不要拿自己的徒弟取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