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铁拐叹息道,“人死不能复生,这般悔罪又有什么用处呢?许多年之后,少年回想他一生中为数不多的最温软的时光,是在东京城的街头,他和他心爱的女孩儿并肩地走,有时候女孩儿也会拉住他的手,而有的时候,她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高声呼喊让他走快一些,曾经在那些深寂的小巷里,她没来由地唱歌。这时候少年总是以为他是在做一个很漫长的梦,长到不会再醒来。”说罢,他又看向了楚玉,说道:“这少年自此立誓永远不会牵扯朝堂上的争斗。可是……凡事皆有可能,永远不要说永远,最终他又食言了。”
李猪儿不假思索地来了一句:“哎呦,这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的……”话音未落,就被老爷子泼了一脸的茶叶沫儿。
“少年会拼命地去想他和女孩子的心里对他有过那么一丝的异样的情怀,可是他不知道,于是他仅仅能一再地回忆他的手指划过姑娘的长发时,仿佛划过纤细如丝的时光,揽不住它,只能在风一般的触感里面去见证曾经有过的一切。”罗铁拐此刻眼中已经饱含了热泪,显然他动情了。他轻轻地把手放在了楚玉的头顶,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在颤抖,像是风里落下的一片叶子。他曾用这只手握着长枪铜棍杀死过席卷两淮的秦国骑兵,可是这时候这只手好像根本不是他的。楚玉的头发是顺滑的,像是丝缎。其实一点点的分叉都没有。罗铁拐的手最后停在楚玉的面颊边,他触到了楚玉的耳朵,捏了捏。
“痒死了,痒死了!”楚玉慌里慌张地闪开,用手把自己的两只耳朵都捏了起来,不让罗铁拐碰到。
罗铁拐看着自己的手,觉得那种柔软的感觉还在,只是像被风吹走那样一丝一丝地散去了。他呆呆地看定楚玉,说道:“玉儿啊,师父喜欢你……”
楚玉面上表情一滞,旋即轻笑道:“玉儿知道啊。”
罗铁拐却摇头道:“不,你从来就不知道,师父真的喜欢你啊……师父为何要从中原流浪到江东?因为师父……无颜再见故人!”说着,他颤颤巍巍地拄起拐棍,缓缓地走出了房间。
众人在禅房里面楞了好一阵子,李猪儿才有点回过神来,说道:“听老罗这一番话,怎么觉得是在说他自己啊?”他扭过头来看向了正在闭目颂佛的吴四娘,似乎是想从她嘴里面探听一下这个故事的真实来源。但吴四娘始终如泥塑木雕一般,并不肯对此事发一句言语。
“罗师傅这是怎么了,丢了魂似的,玉儿肯定是你又在这里调皮捣蛋了……”楚云说落着楚玉,与王知古一同走进来。
李猪儿口没遮拦,说道:“罗师傅看上玉姑娘了,但玉姑娘不答应……”旁边的婉儿立刻轻轻地踢他一脚,不准他再说下去。
楚云皱眉道:“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就知道胡说八道!”
吴四娘睁开双目,看定楚云,问道:“外面的人都走了?”
“嗯!跟这些人是讲不通道理的,我就搬出五姑娘来吓唬他们一通,这会子就都散了。”楚云拉着王知古挨着茶几坐下,一边喝着茶水,一边说道:“我看这些人不尴尬,什么魏少鲲的旧部,很可能就是李子民的人!”
吴四娘默默点头并不言语。旁边的婉儿却给吓了一跳,说道:“哎呦,那咱们应该报官啊,可不能让这些人在京城作乱祸害百姓!”
“报官?”楚云冷笑道,“在魏少鲲这件事情上,京城的这些官员跟李子民他们是穿连裆裤的,这两边为了各取所需难保不会有什么私底下的交易。只是因为畏惧江北的兵锋和皇室的态度,所以才不得以屈服于孙家的意志而已。而且咱们又没有真凭实据,顺天府是不会搭理的。请他们出面还不如把这伙儿人全都捅到孙家那里来的划算呢!”
李猪儿插嘴道:“那就全都捅到孙大人那里去不就得了?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收嘛!”
楚云看定了旁边的王知古,叹气道:“可是谁叫上天有好生之德呢?”
王知古憨笑道:“这……这些人虽说可疑,但我们并无他们就是秦国奸细的真凭实据。五夫人的为人处世是宁可错杀不能放过的,这些人落在她的手中还能有个好吗?若是因为咱们诬告而错杀了好人,岂不是咱们的罪孽?”说着,他看向了吴四娘,问她道:“母亲,你说孩儿说的可有道理?”
吴四娘看着他,苦笑道:“为娘是越活越糊涂了。这世间的事情啊,年轻的时候都看得跟明镜似的,可现在越来越像是雾里看花一般,也分不清到底谁对谁错了。”
“怎么会这样呢?”王知古不禁大失所望道,“母亲啊,您现在是不是……是不是……有点麻木不仁啊?”
“你胡说什么呢!真是不孝!”楚云伸出胳膊轻轻捶了王知古一下,嗔怪他。
吴四娘看到这一幕,唇角流露出一抹浅笑,一抹残阳透过窗棂正好洒在她的脸上,这让她的眼眸里现出一片光明来:“时候已经不早了,大家都去吧——妙音,你留一下……”
“夫人跟姐姐还有什么悄悄话要背着咱们呢?莫名其妙的!”楚玉随着婉儿他们出来以后嘟囔着。从后面的柴房中飘来了一阵饭香却让她又勾起心事,莫名难过起来:“胡大哥饭量这么大,在牢里一定正挨饿呢。”
黄昏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魏少鲲的牢房中来。由于他的身份敏感特殊,所以刘茂相特别交代给他找了一处僻静的死囚牢。此刻四周死寂无声,魏少鲲正穿着血红色的囚服端坐在冰冷的床上发着呆,回想着自己往日南征北战的无限风光。方才牢头已经对他有过嘱咐,这一晚有朝中的大老爷要来牢中探视,叫他识相一点——这可能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