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两个观察缉捕来到魏少鲲的牢房,给他松了枷铐,又带他到了典视厅上。魏少鲲环视周围,这一次的差役并不多。厅堂之上一个少年端坐如同雕塑,见魏少鲲进来了,他才动了动嘴唇,发出一种女人一般柔美的声调:“你就是魏少鲲?”
魏少鲲愣了一下,在刑部衙门里没有看见刑部尚书刘茂相,这多少是有些奇怪的。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看起来来人的身份应该不低。但眼前这个看起来柔弱文雅的少年让魏少鲲又深感怀疑。他站也不是,跪也不是,蠕动了一下嘴唇,终究没有说出话来。
那少年看他呆呆地站在厅下无所适从,就不由得笑了轻声说:“你还是站着罢!”
“是……”魏少鲲低声答话道。俄而,他鼓足了勇气,问道:“敢为这位……这位大人尊姓大名啊?”
那少年一边打量着他,一边低头吃了一口茶,说道:“这个嘛,你没有必要知道……你只需要明白,我这一次来见你事关你的生死。你只要对我说实话就可以了。”
魏少鲲又看到了生的希望,绝境逢生的喜悦叫他难以自已,连话也说不囫囵了:“是是是,我……在下一定实话实说,绝不忽悠您!”
少年冷笑了一声,问道:“你在北边从军征战,自然深知江北大营的虚实底细。这江北大营有多少兵力?”
“这……”魏少鲲心下提防道:“莫不又是在拿这等言语引我上钩?”于是,他朗声答道:“此乃军国机密,外人是不得与闻的。”
“不得与闻?”那少年笑道,“你还是不信我呀。也罢,我就先对你坦诚相告吧,江北御营使司呈上来的《请拨江北大营粮饷折》奏称‘是岁,江北九镇之军总四十二万四千七百三十三,马三万一千匹。’群臣都以为江北历经战乱,败亡颇多,民生凋敝,江北御营使司所上呈表册全不可信。枢密院估计大营兵马止有三十万之数,可战之军则不足半数。”
魏少鲲揣度此人话中之意似乎是要用自己为将以讨伐江北,于是便把江北大营的战力往大了说,以显示非自己不能独当此一面的。他大声答道:“马步水军……约有五十余万。”
那少年吃惊道:“莫非诈乎?”
魏少鲲伴着手指头,一本正经地说道:“非诈也。孙全在江北原有军马三十万;麦子原一战又得五、六万秦国降兵;北伐中原时新招之兵二三十万;今又得马步军衙门兵马十五六万:以此计之,当不下七十万。我以五十万言之,恐惊江东之士也。”
在旁侍候的那些汉子,闻言失色,拿着眼睛对他使劲使唤;魏少鲲却也只做不见。
少年沉吟一会,又说道:“江北战将,还有多少?”
魏少鲲说道:“足智多谋之士,能征惯战之将,何止一二千人。”
少年微微皱眉,说道:“世人都言江北镇将飞扬跋扈,怀有不臣之心,早晚必为国家大患。你以为如何?”
魏少鲲立刻呲牙咧嘴地吓唬他道:“实不相瞒,那孙家在江北做的恶事,我最是一清二楚的。那孙氏父子两人节度江北九镇二十余载,江北镇将胡烈、段鹏举、陈琦等人全是孙家的鹰犬爪牙出身;荣兴府府主五姑娘更是仗着孙家的兵威,联络各地豪强,把江北三府两路的土地产业全都据为己有。二人胡作非为,导致江北的兵马钱粮全不受核!就在去年,那荣兴府在信城路北的紫阳山上筑起一座雄武城,说是为着招揽北边流民,屯垦安居。实际上却是一座军镇,城中储藏钱粮,蓄养甲兵以做对抗朝廷的打算。那雄武城只战马就有一万五千匹,牛羊也相当于这个数目。荣兴府在各地的堂口就是孙家的眼线,他们还利用手中权力在江北巧取豪夺,甚至连过路商旅都不能幸免。每个月他们家以各种名义向朝廷要员、皇亲国戚的进献金珠宝贝的车队南北往来不断,百姓们都被盘剥压榨的无以为生,但京城的权贵们却全给孙家喂肥了,他们家进朝奏请几乎没有不答应的。孙全排斥打击异己的手段也令人发指,他时常以广开言路为名设宴款待那些不肯与自己同流合污的江北地主豪绅。等到这些人来赴宴的时候,就在酒中掺入莨菪子,等到他们昏迷了,就砍下头来埋在预先挖好土坑里面,再把这些人的家产据为己有,妻子儿女全部收官为奴。这样的事情他前后做了四次。”
“嗯,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知?只是朝廷自兴武末年就困于朋党之争,北边又有秦人扰边,这才致使边臣坐大的。”少年默然半晌,接着说道:“今日孙全拥江北数十万百战之军,又有钱塘水师可作奥援。以江东之众安能抗此难乎?若彼有僭越之意,朝廷又该当作何打算,请足下为我一决。”
魏少鲲心想:“哎呦,你可算是问到这里了。政治上的纵横捭阖我是一窍不通的。但要说到攻城略地我可是最在行的!”于是,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吾视江北百万之众,如群蚁耳!但我一举手,则皆为齑粉矣!”
少年不觉摇头冷笑,说道:“哦?那么愿闻高论。”
魏少鲲说道:“江东之众虽说久不经战阵,然兵马亦不下二十万之数,此部兵马皆为精壮,器械锋锐,粮草充足,此绝非江北可比。江北之兵虽然悍勇,然与秦人累年征战,早已成疲惫之师。更兼近来北伐中原受挫,锐气更失,此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者也。且江北士民附孙者,迫于势耳,非本心也。一旦孙家谋逆,则必至于江北人心动荡以至于后方不稳。今日,朝野人士倘若能够捐弃前嫌,协力同心,破江北亦非难事。”
那少年微微点头,忽然抬手指定了旁边的一个座椅,对魏少鲲说道:“坐、坐下谈……”
魏少鲲一颗悬着的心到此算是稍稍落了地,他忙不迭地谢了座,坐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