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全的母亲邢老夫人过世的早,她有一胞弟邢德全住在京城也酷好如此,这一日也都处在其中。又有一个领内府帑银行商的薛磐也在其中,头一个惯喜送钱与人的,见此岂不快乐?
邢德全虽系孙全的娘舅,却居心行事大不相同,毫无置业生活之心,只知吃酒赌钱,眠花宿柳为乐。先时有邢夫人罩着,后来五姑娘也时常接济,倒叫他虽然不置产业,却也衣食无忧。他手中滥漫使钱,待人无二心,好酒者喜之,不饮者则不去亲近,无论上下主仆皆出自一意,并无贵贱之分,因此都唤他“傻大舅”。
那薛磐幼年丧父,寡母又纵容溺爱,五岁上就性情奢侈,言语傲慢。虽也上过学,不过略识几字,终日惟有斗鸡走马,游山玩水而已。虽是皇商,一应经济世事,全然不知,不过赖祖父之旧情分,户部挂虚名,支领钱粮,其余事体,自有伙计老家人等措办,是一个早已出了名的呆大爷。
今日这二人皆凑在一处,都爱“抢新快”爽利,便又会了两家公子王孙,在外间的床上“抢新快”。别的又有几家禁军的将领、皇家的亲戚在当地下大桌上与孙全打公番。里间又一起斯文些的京城名流雅士,抹骨牌打天九。此间伏侍的小厮都是十五岁以下的孩子,若成丁的男子到不了这里,故五姑娘方潜至窗外偷看。其中有两个十六七岁**以备奉酒的,都打扮的粉妆玉琢。今日薛磐又输了一张,正没好气,幸而掷第二张完了,算来除翻过来倒反赢了,心中只是兴头起来。
孙全在一边道:“大家且打住,吃了东西再来。”因问那两处玩得怎样。只说众人都作了帐等吃饭。于是,先在厅前摆下一大桌。
薛磐兴头了,便搂着一个**吃酒,又命将酒去敬邢傻舅。傻舅输家,没心绪,吃了两碗便有些醉意,嗔着两个**只赶着赢家不理输家了,因骂道:“你们这起兔子,就是这样专上水。天天在一处,谁的恩你们不沾,只不过我这一会子输了几两银子,你们就三六九等了。难道从此以后再没有求着我们的事了!”
众人见他带酒,忙说:“很是,很是。果然他们风俗不好。”因喝命:“快敬酒赔罪。”
两个**都是演就的局套,忙都跪下奉酒,说:“我们这行人,师父教的不论远近厚薄,只看一时有钱有势就亲敬,便是活佛神仙,一时没了钱势了,也不许去理他。况且我们又年轻,又居这个行次,求舅太爷体恕些我们就过去了。”说着,便举着酒俯膝跪下。
邢大舅心内虽软了,只还故作怒意不理。众人又劝道:“这孩子是实情话。老舅是久惯怜香惜玉的,如何今日反这样起来?若不吃这酒,他两个怎样起来?”
邢大舅已撑不住了,便说道:“若不是众位说,我再不理。”说着,方接过来一气喝干了。又斟一碗来。这邢大舅便酒勾往事,醉露真情起来,乃拍案对孙全叹道:“怨不的他们视钱如命。多少世宦大家出身的,若提起‘钱势’二字,连骨肉都不认了。老贤甥,昨日你舅母还和你那媳妇赌气,你可知道否?”
“这……”孙全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邢大舅又自顾自地叹息道:“就为钱这件混帐东西。利害,利害!”
孙全也深知他与五姑娘的不睦,每遭五姑娘弃恶,扳出怨言,因劝道:“老舅,你也太散漫些。若只管花去,有多少给老舅花的。”
邢大舅道:“老贤甥,你不知我邢家的底里。我母亲去世时我尚小,世事不知。他姊妹三个人,只有你母亲年长出阁,这一分家私都是由她把持带来府上。如今二家姐虽也出阁,他家也甚艰窘,三家姐尚在家里,一应用度也都是这里的掌管。我便来要钱,也非要的是你孙府的,我邢家家私也就够我花了。无奈竟不得到手,所以有冤无处诉。”
孙全见他酒后叨叨,恐人听见不雅,连忙用话解劝。
外面五姑娘听得十分真切,朝众人笑道:“你们都听见了?这是咱们老夫人的兄弟抱怨我呢。想老夫人过世以后,这些年来,我哪一年何曾亏待过他们一丝一毫?他们竟然还不知足!说实话,就老夫人带过来的那点家私,我还真看不上眼,以前在大兴府里扫扫地缝都比这多,够干什么使的?这个才叫‘斗米恩,升米仇’呐!”因还要听时,正值这些家伙给邢德全敬酒。
有一个问道:“方才是谁得罪了老舅,我们竟不曾听明白,且告诉我们评评理。”
邢德全见问,便把两个**不理输的只赶赢的话说了一遍。
这一个年少的纨裤道:“既这样说,原可恼的,怨不得舅太爷生气。我且问你两个:舅太爷虽然输了,输的不过是银子钱,并没有输丢了**,怎就不理他了?”说着,众人大笑起来,连邢德全也喷了一地饭。
五姑娘在外面悄悄的啐了一口,骂道:“你听听,这一起子没廉耻的小挨刀的,才丢了脑袋骨子,就胡说八道了。再喝几口黄汤下去,还不知要说出些什么来呢。”一面说,一面便往自己的卧房而来。
楚云和婉儿已经被陈布带到了那里,见五姑娘从外面进来,都赶紧起身迎上前来,分外亲切地向她行礼道:“五夫人,过年好啊。”
五姑娘眼睛一觑,冷冷地盯着楚云,说道:“你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啊!”
楚云并不生气,嘻嘻笑道:“夫人这是说得哪里话?我知道您向来是不做无利可图的事情。所以,今日我是来跟您做买卖的。”
“做买卖?”五姑娘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好几遍,说道:“你要是还要做上次那样的买卖,那还是请免开尊口吧!”
楚云连忙摇头道:“绝对不会,绝对不会!这一次啊,是关于魏少鲲的买卖!”
“魏少鲲?”楚云一下子就抓到了五姑娘的痒处,她从座位里直起身子,瞪着眼睛问道:“他?他现在被关在死囚牢里面,马上就要开刀问斩了,这里面又有什么生意可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