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回

鸿山寺手足争利

中书府金兰相惜

也就是在罗铁拐死的那一天清早，古轩亭口法场被劫，魏少鲲被救走的消息就在京城不胫而走，并迅速发酵升温成为大家伙儿茶余饭后的主要谈资。如此一个传奇故事在经过遍布大街小巷的“路边社”不断地演绎创作，不出半日的功夫就沾染上浓重的封建迷信的色彩。

在民众口耳相传的所谓“历史真相”中，为了搭救魏少鲲性命而苦心筹谋的李子民被忽略了，丢掉性命的罗铁拐被无视了，满身血污的楚氏姐妹被抹杀了，甚至那些惨死在这些人刀下的将士儿郎也都被大家一并埋没。备受世人称道和推崇的人物却是早已作古多时的赵钦！

后来，这个传奇故事越传越广，越说越奇，就有好事之徒跳出来把这个故事改头换面一番，编了一出叫作《古亭显圣》折子戏，借古讽今，娱乐大众。很快就被赵宋京师官民人等传唱一时。

陆崇这个时候还在京城里面，他因为在小年的时候，拒绝了孝慈皇太后为自己和师师保的婚事而惹恼了这位醉香阁的头牌，因而与他连日打起冷战来。他已经被那个叫“燕儿”的小丫头追着打了好几回，但依旧是贼心不死，每日都在师师的门前好似苍蝇一般嗡嗡乱转。所以，他有幸听到了京师官民口中的“历史真相”是如此这般的光怪陆离。

只说孙全仗着江北大营的军威逼迫朝廷就范，判了魏少鲲斩刑，就此算是得志如愿了。可殊不知如此任性蛮横就要招惹的天怒人怨，是要遭报应的。孙全也知道自己所作所为民愤极大，令不少忠义之士对他恨之入骨。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特地挑选了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候，要把魏少鲲拉到城外的古轩亭口秘密处决。

是夜，孙全领数千精兵悍将，押解着魏少鲲来到古轩亭口。正开刀问斩，黑沉沉的天空里忽然“刮剌剌”地响起了一声惊雷，紧接着四下里传来不绝于耳的喊杀声。孙全慌忙举目四望，喊杀顿息，四野无人。官军一时都不敢轻举妄动。过了一刻钟的功夫并不见什么异常，孙全正欲行刑，四野之上呐喊声又响成了一片。众军皆自惊疑，忙使人探之。一盏茶的功夫过后，哨探回报道：“远哨十余里，并无一人。”孙全兀自惊疑不定，便亲自引数百骑将，俱全装惯带，在四野里巡哨。

众人行了半晌，忽见有一山突兀在前，只见杀气四面突起，愁云布合，雾锁山头。

孙全忙勒住马，问向导官：“此何山也？”

向导官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愣了半晌才作怪道：“真的是活见鬼了，这京城近郊皆是平原，哪里来的这样的山丘？”

孙全听那向导官也不明就里，又转回头来注视那山丘半晌，越看越觉得这座山陵跟江北高阳府的孤山模样仿佛，重重的云雾之间一座关城若隐若现。孙全不由自主地想起孤山六堡的往事，于是怅然不乐，遂率众勒马而回。

一行人转过山脚的时候，忽然狂风大作，四下里拢来一团黑气，俄而数千骑兵突出其间，随风杀来。众军大惊，孙全不敢交锋，忙引众人纵马而走。诸随从坠马者，不计其数。及奔到古轩亭口时，狂风止息，那裹挟着千军万马的黑云和死囚魏少鲲全都不知所踪，再回转寻那仙山亦是不见了踪迹。点查军马时，官军并不曾损折一人一骑，只有部分孙全亲随跌损面目，失了头盔。众军皆言道：“但见黑云之中千军万马奔腾杀来，比及近身，却不伤人，只是一阵旋风裹挟魏少鲲而去而已。”

孙全又问向导官道：“这古轩亭口可有神庙乎？”

那向导官想了一会儿，指着不远处的一堵荒丘，说道：“此间原是有一座光武神庙，在前朝战乱时被兵燹所毁成为废丘。前些年时，老王爷曾动议重修神庙，文武百官四时致祭，以使我江南子弟皆不忘北伐中原，光复汉室之志。后来，因为他坏了事，此议遂作罢。”

孙全听罢，大惊失色道：“此必是老王爷显圣也。吾当亲自祭拜。”当下，只率众将前往废丘前跪拜致祭。祭毕，。忽然清风习习，云开月明，官军无不大喜。只看一阵清风过处，一位老者徐徐而来，孙全看他纶巾羽扇，身衣鹤氅，素履皂绦，身长八尺，面如冠玉，眉耸如剑，目精似虎，飘飘然有神仙之概。

“老王爷？”孙全赶紧伏地来拜。

那人摆手长叹道：“今晚重承见顾。吾有片言相告：虽汉祚已衰，天命难违，然六郡生灵，横罹兵革，诚可怜悯。汝入京执政，需以仁孝治天下，万勿妄杀无辜，自毁干城，方可得以善终。今日亡羊补牢，是犹未晚。执迷不悟必有国破家亡之祸。汝今日不听我言，早晚必有应验！”言讫，拂袖而去。

孙全还欲挽留之，方一起身猛然惊醒，原是一梦，问及左右皆不见异常。孙全知道是老王爷之灵来此示警，不胜惊异。于是，当下闷闷不乐，竟至于昏厥当场，不敢再提谋害魏少鲲之事……

那街头的说书人露着自己的黄板牙，摇头晃脑地作一首“地摊诗”称赞那赵钦的阴魂：“数万阴兵绕古亭，致令老贼拜神明。生能决策扶汉室，死尚遗言保英雄。”

毕竟江北孙家丢人现眼是京城官民人等都喜闻乐见的事情。那些聚拢在地摊周围的士民百姓们听罢说书人解密的“历史真相”却都不觉荒诞不经，反而纷纷信以为真，慨叹老王爷真是大宋王朝的擎天之柱，死得着实可惜。更有好几个最爱使酒骂座的家伙，惯出什么“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一类的题目；引得一群无所事事的闲人们都扬言秉承老王爷遗志，抬棺上阵跟老贼们刺刀见红，绝对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昨晚人家劫法场的时候，也没见你们的人影。如今冒险的事情都做完了，却成了你们在这里耀武扬威的谈资！”陆崇站在旁边，抱着胳膊冷笑不止，他觉得当年跟着茅士铿那一班文官们一起大声诅咒老王爷去死的似乎也是今天这么一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