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四娘往四下里看一看，发现这间正房的摆设是按照自己在大兴府里的住处时布置的样子，置身其中竟然并无生分之感，便点头笑道：“妹妹每日事务繁忙，还要替我们的衣食起居费这个心。这个如何说得过去呢？”

吴四娘笑道：“咱们姐妹亲近，那都是一家人，姐姐这样说话，可不就见外了？”她一面招呼着吴四娘、婉儿她们坐下喝茶，一面转身又问婆子们：“鸿山寺的行李东西可搬进来了？带了几个人来？你们赶早打扫两间下房，让他们先去歇歇。”说着，又对婉儿她们嘻嘻笑道：“你们在这里不要拘束才是。想要什么吃的，什么玩的，只管来告诉我。丫头老婆们不好了，也只管告诉我才是。”

这边正说着话，一个孙全手底下的小厮跑了过来，凑到外面陈布的身边，轻声耳语几句。陈布的脸上立时就变了颜色，匆匆忙忙地就往房中跑。他神情慌张，脚下一不留神就被门槛绊到，一路踉踉跄跄地奔到五姑娘面前，才要说话早被五姑娘一拳捶在胸口上，骂他道：“失了魂么？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这么慌里慌张的做什么？难不成天还能塌下来么？”

“是……”陈布使劲咽了一口唾沫，也是附身在五姑娘的耳朵前面，轻声地说了几句。五姑娘的脸上登时没有了血色，她把身边的几案重重一拍，从座椅上缓缓地站起身来。

“妹妹……出了什么事情？”吴四娘等人也随着她起立，紧张兮兮地问道。

“没事，没事，是荣兴府的老孙头这个老砍头的把账搞错了，还得让我亲自核一遍去。”五姑娘的脸上立刻又恢复了往昔和蔼可亲的样子，对吴四娘说道：“姐姐先在这里安歇一会儿，妹妹我核完账再来跟您说话。”说着，招呼了陈布就往外面走。

“妹妹留步！”吴四娘往前紧追了几步，叫住她道：“妹妹……你现在是人上之人。切莫因为我们这些人而自毁了前程啊。”

“我不求姐姐拿我当什么人上之人，只要姐姐还认我是自家的亲妹子，小妹我也就不枉此生了。”五姑娘紧紧攥住了吴四娘的手，笑道：“姐姐在这里胡说什么呀，事情哪里就有这么艰险了？您就在这里安心静养，不会有什么大事的。”她又扭头对那些婆娘丫鬟等人说道：“哎哎哎，你们在这里都好生地侍候着。”不等众人答应，她已经带着陈布旋风一般走了出去。

“我这个妹子啊，太傻了……”吴四娘看着她的背影，唉声叹气之余竟然堕下眼泪来。

楚云恍恍惚惚地走到了门前，右手紧紧扶住门阑，伫立良久无言。

王知古和楚玉走了过来，问她道：“云姑娘，你不舒服么？”

“是有一点不舒服呢……”楚云往自己的心口上面一指，作怪道：“真是想不到五姑娘这么一个商业大鳄还有如此柔软的腹部。以前咱们说过她的那些嫌话，是不是太过偏狭啦？”

“这……”王知古一时哑然，半晌才说道：“小节无虞大节有亏。咱们到底是应该从私情出发感谢她还是顺应民间舆论痛骂她，这个……我也不知道了……”

五姑娘带着陈布走了没多远，就忍不住问他道：“给你私底下报信儿的那个小幺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别被他把咱们耍了才好！”

陈布道：“这个人替咱们在老爷跟前作眼线已经很多年了，往日里办事没有不尽心的，咱们也没亏待过他。这一次中枢大臣在节堂聚会要严惩王家的消息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原本跟朱四维他们打好招呼，说的是不追究，结果却是如此！这些做爷们儿的没有一个靠得住的！”五姑娘咬牙切齿地说道，“老爷在那里就……就没有为咱们说上一句话吗？”

陈布说道：“嗐呀，咱家老爷一门心思地要杀魏少鲲立威的。结果这事儿叫楚云、楚玉这些个丫头片子生生地搅黄了，非但没有立了威，反而叫这些京油子们看了笑话去。老爷呀，现在对楚氏姐妹还有王家是恨之入骨的，巴不得杀了她们震慑那些跟咱们作对的京官势力，又哪里有救她们的道理呢？”

五姑娘怒道：“乱来，乱来！我与他夫妻一场，这些年来为了孙家鞍前马后，呕心沥血。但他眼里何曾有过我？他要拿王家出气，又可曾想到过我的感受没有？不成，不成，这件事情我得管！若是由着他们胡闹，这个家里还有我说话的一席之地吗？”

陈布为难道：“五姐，现在老爷们都已经议定了此事，这不就要入宫奏禀皇上了？这生米就要煮成熟饭了，您一个……一个妇道人家，按祖训是不能干涉朝政的。这个时候……误解就不宜出面干预了，免得惹人闲话，再把自个儿的名头坏了。”

五姑娘嚷嚷道：“这件事情你不要管，谁说的我也不听，一切都得听我的！咱们现在就去节堂跟他们评理去！”

“去……去中书节堂？那里可是中枢禁地！”陈布一下子目瞪口呆起来，戳在那里好似一截呆木头。

“你这个没气性的，我真真是白疼你这么许多年啦！”五姑娘气得跳起来，伸手给他脑门儿上一个结结实实的“凿栗子”，说道：“你怕什么呢，天塌下来也是压死我，跟你没有关系！”说着，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又不由他分说，就将他扯出梨香院。

这两个人拖拖拉拉着走出梨香院，翻身上了马就直往前面的中书节堂而来。

这时，陈布已经完全没有了主意，一路上宛如一个絮絮叨叨的老婆子一样，对五姑娘喋喋不休地说道：“五姐，这件事情你……你可得想清楚了啊。这中书节堂可是闲人免进的中枢禁地，咱们就这么虎拉巴唧地闯进去大闹一场，要是被这些京油子给参上一本，问咱们一个私闯节堂，忤逆枢机的罪名。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