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樾不以为然道:“这小子可比老王爷强多了——他现如今俨然以江东利益代表自居,只对江州本地的土豪百姓下死手,对于京城的豪门皇族可没少输送了利益,甚至还替这些人在江州招揽生意,添置产业。就说他们家那个已经被收为内帑的宁兴府,现如今就是王知古在替内务府打理着呢。老大人想一想,皇上都被他喂饱了,别人怎么还扳得倒他呢?”
“哦,原来如此啊。”梁平恍然道,但随即又叹息着说:“那江州尚有个市舶司管理着海外贸易,每年也有大把银子的进项。只可惜咱们越水是穷乡僻壤,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能入得了朝廷的法眼。否则,咱们也可以做一个什么朝廷利益在越水的代言人不是?”
杨樾又道:“现如今,他还限期十五日要各地完善城寨,演练丁壮,准备器械粮草。最近他以防匪御盗的名义又在各地挑选精干练勇万余名,都集中到江州进行整训,称为‘缉捕营’,一应粮饷军械皆是从优供给,还在营中颁布按军功赏赐的二十等爵制度。这个……就不知道对咱们是吉是凶喽。”
坐在旁边的武泰,不等梁平答话,便笑了起来:“哈哈哈,杨老哥,你未免把这个王知节看得太重了。要说啊,这个人是文官出身,能写几篇狗屁文章,能治个把不法权贵、闹事刁民在行,但他能懂得什么军事?小皇上派他到江州,我想无非是在我们的眼皮底下安上一颗钉子,给老大人添上一点心烦儿。不是我在这里夸口,要想对付这等只会纸上谈兵的酸儒,只需杀鸡儆猴地吓唬吓唬他也就足够了。”
梁平笑道:“哎——我说武老弟,我听人说,你在南邑常吃生人肉来震慑当地蛮夷匪寇,不知道有这事吗?”
“有啊,小弟是个粗人,看谁不顺眼了,就真能把他捉来吃了!”武泰咧着嘴巴大笑道,“实不相瞒,我的部下大多是从山上收编来的土匪,野惯了。四面住着的土著蛮夷又不沾王化,阴险狡诈。还有对面的泸水张氏兄弟也都是蛇蝎之人。个顶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对这些人,你不凶悍,不狠毒,他们能服吗?所以,我这个朝廷命官,也只好拿出山大王的威风来,无毒不大夫嘛,哈哈哈…”
杨樾听了这话,心中不禁一动,这个家伙太可怕了!可是斜眼一瞧梁平,却见他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十分高兴。这时,只听武泰又拍着胸脯说:“老大人,若是有心举事,泸水张氏那里,有我在南邑足可独当一面,这个还请您不必担心。小弟倒是有点放心不下这越水安抚使赵辅臣。论起辈分来,他还是小皇帝远房的叔叔呢。”
杨樾接过话头说道:“赵辅臣这个人我也知道,是个意马心猿、首鼠两端的奸滑之辈。老大人您不得不防啊。”
赵辅臣原是赵元的远房堂弟,但因为在京城支持赵钦变法而恶了茅士铿,就被这些文官们找了个由头排挤到了越水。梁平淡淡一笑答道:“赵辅臣再狡猾,也并不敢得罪老夫。你们看,这是他刚到越水任安抚使的时候,差人送给我的信。”
武泰接过来一看,不禁喜形于色,原来,这是赵辅臣写给梁平的一封信,在信上他竟然声称朝廷现在被奸佞把持,劝梁平及早起事以诛奸佞,清君侧。武泰抚掌大笑:“好啊!这简直是赵辅臣的一份卖身契!好,有这封信在,赵辅臣就得乖乖地为九华山当一尊护山大神,他就是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武泰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杨樾却冷冷地撂过来一句话:“不见得吧。赵辅臣写这一封信只是因为一时激愤而已,未必就真有反心。何况他也是行伍出身,自己写不了这封信,假如他借个什么理由,把代他写信的秀才杀了,这封信便一文不值了。”
杨樾一言说出,把还在兴头上的武泰驳得无言可对,神情沮丧。梁平也是低头沉思,一言不发。
这时候,梁平的头号谋士高季左出来说话了:“杨制军这话当然在理。不过,此次他的死对头茅老相国倒台,朝廷却没有让赵辅臣回京任职的诏旨,这确是让他对朝廷失望透顶,因而心怀异志。大人只要好好拢络,不愁不为我所用。所以我看也不能把这信看得太轻。我们应该腹有良谋,更要胸有大志。”
“胸有大志”是梁平讲过的话。这个高季左,自二十六岁入茅士铿的幕府,已是二十多年,在赵宋的官场上素来有名声。此刻,他因为打沈燮的耳光得了“劣幕”的名头被流放岭南,梁平对他自然是极为重视的。但由于忌讳他的出身,在大事上有很多并不听他的。头一件事发生在茅良卿履任江州不久,就与江州本土势力发生冲突。高季左便劝梁平早作北上江州的打算,趁着朝廷注意力被江北北府军叛乱牵扯的时候,与茅良卿合作共占江州,巧收渔翁之利,可是梁平不听;到了孙全入京以后,梁平倒是听了高季左的劝告,谎报泸水张氏兄弟蠢蠢欲动,有大举北进的迹象,向江州的官绅地主们敲了一大笔竹杠。但不料新军三将对此洋洋自得,到处宣扬此事,一下子在江州士族面前弄臭了名声,把个高季左气得得了咯血病;王知节被流放江州以后,高季左赶紧劝梁平与王知节合作对抗朝廷。可梁平却又置之不理,坐看江东的势力在江州成了气候。这些往事,使高季左对梁平丧失了信心,他恨梁平太不争气了。
可是,想想自个儿现在的处境,除了梁平,别人似乎又都不行,又见大家都在静听他说话,便又振作起来,喘了一大口气说道:“咱们的实力如今都在这里,几天来的会议我也都在场,其实这就是一次竭诸候之力攻伐的无道昏君的小孟津会。不过,眼下三家兵力不过十万,粮饷的积蓄虽多,却要靠岭北的供应,一旦断了这粮源,立时就会显得拮据,所以马上就有什么动作是很不明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