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也，非也……”高季左摇头大笑道，“我是过来送了几位朋友的，可巧回来的路上就遇见了你。”

“送朋友？”陆崇作怪道，“哎哟，您在这江州还有朋友可言？”

高季左哈哈笑道：“就是几个唱小曲儿的歌妓和乐师而已，懂得一些诗词歌赋，被你师父裹挟至此的。在越水能找到几个识字的人都属于凤毛麟角，所以我与他们颇为投缘，这《夜歌乘年少》的曲子就是她们教给我的，怎么不算是朋友呢？王知节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赤裸裸的不能干活打仗的，那都是应该被铲除的社会寄生虫。这些伶人们要是落在王知节的手中，准被当作无用之人全都一刀砍了。我是提倡精神文明、物质文明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的。老百姓又不是牲口，获得精神上的慰藉和欢愉本就是人的天性，我们怎么能逆天而行呢？像王知节这样子搞法功利性太强，只强调物质生产是完全不顾老百姓的精神需求。精神上的问题解决不了，这个社会就会变成一潭死水而不会产生任何推动社会向前发展的原始动力，比如科技，比如文化。固步自封、因循守旧的社会反过来就会拖累物质文明的发展与积累。所以，我觉得有必要在王知节的屠刀下保留一些文明的火种来创造奇迹不是？所以，我就连夜把他们放走了。”

“嗯嗯嗯，是有这么一个说法。”陆崇坐在了船头，觑着眼睛笑道：“怎么着，先生捎我这一程？”

高季左看着陆崇腰间的人头，说道：“你这是要去王知节那里邀功领赏吗？”

“我哪里敢呢？”陆崇呵呵笑道，“我是一个无用之人，去了王公子面前还不得一刀砍了？”

“哎，这话也不能这么说。”高季左坐在他的旁边，说道：“你这一身功夫，以后打越水正好用得上！王大人现在不缺兵就缺将，你要是就此去了，他爱你还爱不过来呢，怎么会砍你呢？”

陆崇笑道：“王知节是何许人也，我在老王爷身边当了这么多年的差，还能不比你清楚？我好不容易才挣脱了龙在天还有老王爷强加在我身上的枷锁，你却又要我变成王知节的鹰犬？这烫手山芋还是给你得了！”说着，他把龙在天的人头丢到了高季左的手边。

高季左也不客气，只笑道：“哎哟，我刚刚还为了龙在天的死活跟王知节拿人头打赌来着。如今，这一颗项上人头终于保住啦。可见，上天还是有好生之德的。”说着，他从后面找出一方白帕盖在了人头上面。

这时，有一名差役从舱板中端着酒菜出来，放到了船头。高季左把酒招呼陆崇道：“来来来，这闵水里的银飘鱼个头虽然不大，但肉质鲜美，伴着葱丝、料酒这么一烩，更是妙不可言。再就着这二两村酿老酒下肚，那可真成了神仙中人喽。”

陆崇却无心尝鲜，只把酒壶拿在手中，仰着脖子猛灌下去了小半壶，一股辛辣之气直冲脑门儿，他整个人也就随之恍惚起来，倚在船帮上面一个劲儿地长吁短叹。

高季左看他这么一副“一醉解千愁”的样子，心里也能猜出他不痛快的地方，不禁笑将道：“如今龙在天、老王爷都已经兵败身死，你已然是蛟龙入海，飞鸟归林，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也算是得偿所愿了，怎么还在这里长吁短叹，愁眉不展呢？”

陆崇拿手指着自己的胸口，说道：“先生，你可知我心否？”

高季左说道：“寻常看你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豪爽汉子，如今怎么也多愁善感起来了？难道是又顾念到这几十年来龙在天对你的教养之恩了？如今你却杀了他，还把他的人头给割了下来，这心里肯定不是一个滋味啊。”

陆崇默然半晌，问他道：“敢问先生，这心结该如何解除呢？”

高季左吃了一口酒，连连摆手道：“哎哟，我可不是神仙，帮不了你这个忙。自个儿的心魔呀，还得靠你自个儿去悟通。这命运啊，就是无常。前些日子，我还在越水因为怀才不遇而暗自空叹。可现在来到这江州，麂麋山一战之后就又柳暗花明了。我看你既然在这里活得不如意，不如换一个地方，换一个活法，说不得就能峰回路转了。依我看，你不如再回江东去吧？”

“嗯……”陆崇点点头，从怀里取出龙在天给自己的那一份黄绢丢在了水中。前面忽然热闹起来，陆崇抬头来看，原来已经到了宋军的水寨了。

陆崇赶忙叫船家靠岸停下，自己一个人上了岸与高季左作别。

高季左说道：“你不去随我见一见王知节了，他好歹以前也做过你的主子不是？”

“不去了，我还想多活几年呢！”陆崇打量他一阵，说道：“先生，你这性格还是不要跟王知节走的太近。王知节此人刻薄寡恩，又狠戾嗜杀。此人不念他人之功，只记他人之过。您就算在他手下功劳再大，只要稍有小错，他也会说对您重罚的！您还是急流勇退的好。”说罢，他不等高季左答话，就甩开步子往东面走远了。

王知节听罢高季左所言，冷笑道：“有功于前，不为损刑；有善于前，不为亏法。这个陆崇倒是识时务。他虽然有那诛杀贼酋的大功，但以前追随逆贼也为祸甚深。功不能抵过，他若来此，我必杀之！”

高季左听到这里，浑身打了一个寒颤，心里只说侥幸道：“亏得没把陆崇临别时候的话语说出来，否则我命只怕也不得保了。”当下，他就觉得不能在王知节身边久留，开始寻思自己往后的退路了。

宋军以火攻大破了龙在天四天以后，义军的败兵已经陆陆续续地全都跑回了都昌。这个时候，梁平率领的三万精兵已经占据了都昌城，从而迅速稳定住了义军混乱的军心。

梁平得知从败军口中得知了龙在天兵败的消息，立刻开始打探龙在天和“楚三王子”的下落。又过得两日以后，龙在天被传首江东，“楚三王子”被宋兵活捉的消息就穿到都昌。义军残兵个个义愤，人人填膺，纷纷摩拳擦掌着向梁平请战。

梁平乘机对着万余义军官兵进行了收编，并在都昌打造攻城器械、征集船只，积蓄粮草，准备再攻麂麋山。同时，派出使者带着自己的文书前往庐陵，命令常化之、汪士荣二人向东面彭黎郡发动攻势，牵制宋军江南大营的兵力。一场大战就此缓缓拉开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