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五十五回(七)(1 / 1)富春江畔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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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他觉得实在疲倦,就叫身边的太监们把奏疏和塘报读给他听,替他拟旨。但是,在经历了一系列动荡以后,他对自己左右的太监们也不能完全放心,时常疑心他们同廷臣暗中勾搭,把他蒙在鼓里。所以,他稍微休息一下,仍旧挣扎精神,亲自批阅文书,亲自拟旨。

今天上午他本来就心情烦闷,偏偏事有凑巧,他在一位大臣的奏折中看见了一个笑话:竟然把别人奏疏中的“何况”二字当做了人名。他除用朱笔改正之外,又加了一个眉批,把这位由翰林院出身的、素称“饱学之士”的阁臣严厉地训斥一顿。这件事情,在同萧妃一起吃晚饭的时候不由得又想了起来,使他的十分沉重的心头上更增加了不愉快。每到这个时候,他就会觉得还是过去的赵钦和茅士铿确乎是不可多得的干练人才。

饭后,萧妃为要给皇上解闷,把她自己画的一册《群芳图》呈给他看。这是二十四幅工笔花卉,赵德平日十分称赏,特意叫内务府用名贵的黄色锦缎装棱成册。他随便翻了一下,看见每幅册页上除原有的“承乾宫印”的阳文朱印之外,又盖了一个“南熏秘玩”的阴文朱印,更加古雅。他早就答应过要在每幅画页上题几个字或一首诗,萧妃也为他的许诺跪下去谢过恩,可是几个月过去了,他一直没有时间,也缺乏题诗的闲情逸致。他一边心不在焉地浏览画册,一边向旁边侍立的夏守忠问道:“孙全他们来了么?”

夏守忠毕恭毕敬地答道:“皇上说在文德殿召见他们,他们已经在朝房恭候圣驾。”

他把画册交还萧贵妃,从旁边一张用钿螺、玛瑙、翡翠和汉玉镶嵌成一幅鱼戏彩莲图的紫檀木茶几上端起一只碧玉杯,喝了一口热茶,轻轻地嘘口闷气。整个承乾宫,从萧妃到宫女和太监们,都提心吊胆,连大气儿也不敢出。萧贵妃多么想知道南方的战事情形,然而她绝不敢向皇帝问一个字。不要说她是妃子,就是皇后,也严禁对国事说一句活。这是规矩,也叫做“祖宗家法”,而赵德对这一点很重视,他愁眉不展地喝过几口茶,把杯子放回茶几上,烦躁而又威严地低声说:“起驾!”

当皇帝乘辇到文德殿外的时候,孙全已经跪在汉白玉甬道一旁,高声喊道:“臣孙全接驾!”

赵德没有理他,下了辇,穿过前殿,一直走迸后殿,在东头一间里的一只铺着黄垫子的雕龙靠椅上坐下。孙全跟了进来,重新跪下去,行了一拜三叩头的常朝礼。

“今天的消息如何?”赵德问,“梁平好像已经过了安众。”

孙全跪着回答说:“贼军兵势甚锐,今天已经过了安众,看情形不日即可会进犯江州。”

有片刻工夫,小皇帝默不做声。其实,外边的军情他随时都能够得到报告,用不着问孙全。不过为保持他的自尊心,他不肯直然提出来他急于要知道的那个问题。

“江州要紧,”他慢吞吞他说,“那是大宋龙兴之所,祖宗的陵寝所在,务必好生防守。”

“请陛下放心。王知节的四万兵马已经安全转进江州,赣军一部也已经奉旨东进增援,再加上江州原有守城兵力已经足够御敌了。而且江州城防坚固,粮饷充足——依臣看,东线战场是不要紧的了。”

又沉默一阵。赵德从一位宫女手里接过来一杯茶,淡淡的茶香沁人心脾,他用嘴唇轻轻地咂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端详着这一只天青色宣窑暗龙杯,欣赏着精美的名贵艺术。孙全完全明白赵德的心思,但是他要等着赵德自己先提起来那一个极其重大的问题,免得日后小皇帝的主意一变,自己会吃罪不起。

站在旁边侍候的几个宫女和太监都没有一点声音,偷偷地打量着赵德的面部表情和他的端详茶杯的细微动作。他们都知道皇上会向孙全问什么机密大事,但是他们没看见赵德的任何指示,不敢自动地回避出去。这些宫女和太监们平日不需要等待皇上开口,他们会根据他的眉毛川良梢、嘴唇或胡子的任何轻微动作行事,完全合乎他的心意。当赵德的眼睛刚刚离开茶杯的时候,一位宫女立刻走前一步,用双手捧着一个堆漆泥金盘子把茶杯接过来,小心地走了出去,其余的宫女和太监们都在一两秒钟之内蹑着脚退了出去。

现在文德殿里只剩下赵德和孙全两个人了。赵德站起来,来回踱了片刻,然后用沉重的低声说:“孙爱卿啊,你这些年镇守江北,还有一些阅历。朕叫你入京任中书令,执掌天下大权,这担子不轻啊。你可得小心办事,北逐秦虏,南平叛乱,万不可辜负朕意。”

孙全很明白皇上只是希望他“小心办事”,并不希望他勇猛作战,而且他自己也确实懒得搭理这些事不关己的烂摊子,但是他用慷慨的声调回答说:“臣孙全甘愿赴汤蹈火,战死沙场,决不辜负陛下多年来豢养之恩。”

赵德点点头,在龙椅上坐下去,小声说:“起来吧!”

孙全又叩了一个头,然后从地上站起来,等候皇上同他谈那个机密问题。

孙全是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虽然他已经年近四十岁,但由于保养得好,面皮红润,看起来只像有三十出头年纪。同小皇帝的苍白、疲倦和忧郁的面容相比较,完全是两种情形。

“现在,三大营虽然还能投入十几万兵马参加平叛,”赵德突然把谈话转入正题,“但我们既要安内,又要攘外,二者不可得兼。历年用兵,国家元气损伤很大,如无必胜把握,还是以持满不发为上策。你是中书令,主管着天下兵马钱粮,总要相机进止,不可浪战。”他把“浪战”两个字说得慢一些,响一些,生怕孙全不够注意,然后停顿片刻,接着说:“与其为了一个凋敝贫瘠的越水损耗这十几万人马和无数钱粮,还不如留下来这一点家当,日后还有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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