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全赶快跪下,热泪盈眶地说:“皇上圣虑深远,说得极是。臣一定相机进止,不敢浪战。”
“使将士抛妻离子,暴骨瘴疠横生之地,不惟有损国家元气,朕心亦殊不忍。”赵德用不胜悲悯的口气把话说完,向孙全的脸上扫了一眼,好像在问:“你明白么?”
孙全深知道皇上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人,关于那个问题只能点到这里,以下的话必须由他揭开,于是赶快放低声音,顺着赵德意思往下说:“皇上是尧舜之君,仁德被于草木,爱将士犹如赤子。以今日形势而言,既要内剿反贼,又要外抗秦虏,兵力财力两困,都不好办。如果跟梁平的议和可以成功……”
“外边有何意见?”赵德赶快问,没等他把话说完。
“外边似乎没有人知道此事,”孙全毫不迟疑地撒起谎来。其实,毛伯温起兵南下的时候,在小皇帝的授意下,由锦衣承宣使王一坤和兵部尚书荣禄秘密主持的向越水叛军试图议和的事情就已经在着手进行。而且毛伯温在鄱阳为了压韩灵昆一头,将朝廷无意夺回越州,要与梁平谈判的意思公之于众。现在,京城内外也都在纷纷谈论,而且不但老百姓很不同意,连文武百官中也有不少人对于和谈表示反对,只是他们没有抓到证据,不敢贸然上疏力争。
听了孙全的回答,小皇帝有点放心了,小声嘱咐说:“这事要荣禄他们迅速进行,切不可使外廷百官知道,致密议未成,先遭物议。”
“臣知道。”孙全答道。
“对越州要抚,一定得抚!”赵德用坚决的口气说,故意用个“抚”字,以掩饰向梁平求和的实际,也不失他大皇帝的无上崇高的身份,“倘若抚事可成,”他接着说,“国家即可无南顾之忧,全力对付北面的嬴秦——高季左可到?”
“是,他已经在朝房候驾。”孙全答道。
“嗯,朕决意委他以江州平叛的重任。你们要嘱咐他务须持重,不可轻战。”赵德点点头:“叫他进来。”赵德说,同时向孙全挥一下手。孙全马上叩了一个头,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
当他在朝房听到传旨叫他进去的时候,他习惯地把衣帽整了一下,走出朝房。他正要小心地向里走去,恰好孙全走了出来。他赶快抢前一步,拱一拱手,小声问道:“孙大人,皇上的意思如何?”
孙全凑近他的耳朵咕哝说:“我看皇上满心急着要和,就是怕他自己落一个向敌求和的名儿,尤其怕外廷议论,高先生,你千万不要对皇上说外边已经在纷纷议论。”
高季左点点头,同孙全互相一拱手,随着那个青年太监往里走去。
当一个宫女揭起黄缎门帘以后,高季左弯了腰,脚步更轻,恭恭敬敬地走进了文德后殿。另一个宫女揭起来后殿的黄缎门帘。他的腰弯得更低,快步进内,说了声:“草民高季左见驾!”随即跪下去给皇上叩头。行过常朝礼,他也没敢抬起头来,望着皇上脚前的方砖地,等候皇上说话。
“先生起来。”赵德说,声音很低。
高季左又叩了一个头,站了起来,垂着双手,用眼角余光去偷瞄赵德,心中一阵阵地发酸。这位高高在上的大宋皇帝虽然还是一个不到二十八岁的青年,但是为着支持摇摇欲倒的江山,妄想使宋朝的极其腐朽的政权不但避免灭亡,还要能够中兴,他自己会成为“中兴之主”,因此他拼命挣扎,心情忧郁,使原来白皙的两颊显得苍白而憔悴,小眼角已经有了几道深深的鱼尾纹,眼窝也有些发暗。
与此同时,赵德也在上面仔细打量着这个号称有王佐之才的高季左。高季左是一个将近五十岁的人,中等身材,两鬓和胡须依然乌黑,双眼炯炯有光,给人一种精明强干的印象。
“嗯……”赵德轻轻地咳了一声,说道:“朕已经看过先生的平贼方略,觉得先生韬略非凡,眼光独到,确是有柱国之才。朕有意委先生以东线平贼的重任,保障我大宋龙兴之地的安全——你将如何筹划?”
高季左答道:“朝廷拟以江州东线战场中心,以原有城防设施为依托,修造坞堡防御线,凭此抵挡梁平攻势作战,消耗贼军兵力粮饷,使其不能东进,坐困于穷乡僻壤之地,此足见陛下谋深计远呐。”
“江州的守备情形怎样?”赵德问道。
高季左答道:“草民北上入京时,曾经路过江州。茅大人已经将江州东道全部兵马调了过来,并加固了环城三十公里弧形防御阵地,各类床弩、弩炮都已经运到阵位。王知节的四万兵马据悉也已经摆脱贼军围追堵截,平安转进江州,可大力协同作战。另外,赣军一部人马已经越过马头山,备援江州——对付梁平虽然说不上多么的宽裕,但守城可保无虞,不会让陛下为此过多的忧虑啊。”
听高季左对答如流,赵德频频点头,感到满意。他想询问高季左有关议和的意见,但是迟疑一下,改换了一个话题,说:“如今北有嬴秦,南有梁平,国家兵源枯竭,不易应付。廷臣们泄泄沓沓,徒尚空言,不务实际,一到紧急时候,不能为君分忧,殊负朕意!就在昨日,茅良卿上疏奏陈平叛事宜,言道当今江州兵员紧张,有防无兵,竟然胡说什么‘两江、闽越一带寺庙颇多,若以僧人配尼姑,编人里甲,三丁抽一,朝夕训练,则东线战场又可得精兵十数万’,这岂不是以国事为儿戏?糊涂之至!”
高季左与茅良卿之父茅士铿的关系非同一般,此刻他见皇上生气,便委婉地替茅良卿遮掩说:“茅大人这意见确实糊涂。但他敢于冒昧上奏,一则是他知道陛下是尧舜之君,不罪言者;二则是他是文臣出身,不谙军事,越水六郡反叛,他身为江州转运使,忧国心切,不暇细思。他所条陈的事项颇多,其中也不乏可采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