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看着高季左退出文德殿,忽然又起了疑心,想道:“要是王知节不赞同高季左的意见,再搞一出先斩后奏……对梁平抚既不行,战又不能取胜,何以善后?”于是他摇摇头,叹了口气。
这时候,夏守忠走了进来,跪在地上奏禀道:“皇上,荣大人正在殿外候旨,有紧急军情奏报。”
赵德浑身一震,赶紧把荣禄宣上殿来,迫不及待地问道:“你与荣禄派陆崇往越州传达朝廷愿抚之意,是否已有头绪?”
荣禄答道:“臣今日接江州方面的密书,言陆崇已经回来,越州屡胜而骄,态度据傲,且恐我朝廷意见不一,所以不肯就抚。”
赵德的心中猛一失望,但没有流露出来,略停片刻,又问:“你打算如何?”
荣禄说道:“臣与王公公商议过了,以为此事关系国家安危,应当派陆崇再去一次,详谕朝廷愿抚之诚意。”
赵德忧虑道:“是否会走漏消息?”
荣禄是一个饱有经验的官僚,对梁平议和的事情由他主持,自然不敢像孙全那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把实情全部隐瞒,他决定说出一点实话,替自己留个退步:“臣因陆崇是越水生人,与梁平、龙在天等人颇有渊源。平日他行走江湖,踪迹不定,所以派他前去,原想着可以避免外人疑惑。可是不知怎的,今日京城里已经有了一些传言。”
“怎么会传出去了?”赵德有点吃惊,同时也有点生气。
荣禄道:“虽然京城里有些传言,但真实情形,无人知晓。只要陛下圣衷独断,不令群臣阻挠大计……”
赵德截住说:“不管如何,应该力求机密,不使外廷知道才好。”
“臣一定加倍小心。”荣禄往地上叩头,大声答道。
“嗯……”赵德点了点头,说道:“言官中有人在奏疏中提到:‘凡涉边事,邪报一概不许抄传,满城人皆以边事为讳。’为什么要禁止抄传?”
荣禄说道:“恐怕有些与和议有关的,有些是军事机密,不便外传。”
赵德皱眉道:“凡涉机密的,不许抄传;若行间塘报,为何不许抄传?一概不许抄传,反使大家猜疑。”
“皇上所见极是。”荣禄说。
赵德叹口气说:“如今贼兵势大,且京城中已有流言,看来款事只好慢点儿进行。”稍停一下,他忽然忧虑地盯着荣禄的脸孔,轻声问道:“西川大营御营使朱玄可赞同议抚么?”
荣禄答道:“西川大营御营副使荀昭不日就前来陛见,陛下不妨当面问一问他的意见。如西川也主张行款,廷臣中纵然有人反对,力量也就小了。”
赵德对此不置可否。他感到外廷群臣在这个问题上对他无形的压力很大,并且担心连荣禄、孙全也会对他的急于向越州议和的苦衷不能够十分谅解,于是又说:“朕原来也是不主张行款的。无奈年年打仗,又加上赋税不足,兵饷两缺,顾内不能顾外,只好对越水暂时行款。俟北方敉平,腾出手来,就可以对梁平大张挞伐。可惜外廷臣工,多不明朕之苦衷!”
荣禄说道:“陛下宏谋远虑,自然非一般臣工所能明白。然如抚事告成,利在社稷,有目共见,今日哗然而议者彼时即哑口无言矣。”
赵德说道:“但愿能够如此才好。”
荣禄继续说道:“昔时,太祖皇帝对胡人议款,反对者何尝不多?等到款事告成,胡人入塞侵扰,嬴秦即刻从江南撤兵,从此天下相安无事,朝廷得消弭江北边患,以休养民众。众人始知对胡人行款为得计,今日之事,与之仿佛。”
“卿言甚是。”荣禄的口才确实好,几句话说得赵德十分满意,频频点头。其实北海之盟的一段历史,赵德并不是不清楚。这事情发生在三十多年前,他的父亲赵元治世的时候。但那个时候,北方遭受战乱要比南方惨烈,嬴秦刚刚平定北方,不顾国内民生凋敝就大举南征。加上宋国内有名臣在朝,外有名将镇守,军队的战斗力还算过得去,能够把嬴秦抵挡在长江边上。所以,北上同胡人议和才能够取得较好的结果。今天的情形恰好相反,根本不能同三十多年前的历史相比。不过由于赵德急于要向梁平求和,所以一时不愿认真地想想罢了。
“近来南方战事急切,秦虏又在中原蠢蠢欲动,意欲挑起战端。”赵德又问,“不知道秦军是否有窥江之意?”
荣禄说道:“据江北御营副使洪成略、孙传德两臣所奏,近日秦虏在河南地兵马调动频繁,新城一带多见粮车出入,我沿边各堡寨亦多有捕获秦人细作之事。但兵部以为,秦人连年用兵西陲,去年南下又大败于麦子原,期间耗费民力财力无算,大伤国家元气。虽然秦军兵马调动频繁,但嬴秦在今年绝无实力出动大军,故而判断这当是小股兵马南下窜扰,只需令缘边郡县加强备战即可,应无窥江之患。”
“虽说如此,但是江北大营之兵将也不得轻举妄动。否则江北不保,江南危矣!”停一停,赵德又低声说道,“为了天下百姓免遭涂炭流离之苦,社稷不受兵戈战祸之乱,朕又何必在乎天下人之非议?只要梁平他们肯接受招安,归顺朝廷,朕可以封梁平等人王公之位,令其世世代代永镇越水,每年赐以金帛粮米供其养兵牧民之用。”
荣禄答道:“陛下所见极是。梁平所部兵马为老王爷一手调教成军,战斗力颇为强悍。梁平等人既受朝廷封赏,自然可以为我朝内遏群寇,外御群蛮,尤能以劲兵助防江北。不过……”
“不过能战方能言和。”赵德说道,“这就要看高季左到了江州,是如何不辜负朕恩的了。”
高季左拜辞出宫以后,刚走到右顺门外,一个太监出来,说皇上在左顺门赐他酒饭,他就随着太监往东走去。皇上赐酒饭照例是个形式,菜只有四样,不能认真吃;酒也不能认真喝,只能把杯中的酒浇在地上,还得重新叩头谢恩。但是在封建时代,这件事被认为是皇帝的特别恩宠,也是难得的光荣。高季左感动得噙着热泪,向北叩头,山呼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