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崇微微一笑，坐回到座位上面，接着说道，“以后，每每动手取人性命，我就会忍不住想到年少的时候，如果我接了唐胖子为我打的那把开心刀，这个世界上要少死多少好人，又要少死多少恶人呢？”

“咦？”师师现出一脸的鄙夷之色，冷笑道，“你会在乎别人的死活？那太阳就得从西边出啦！”

婉儿也从旁边说道：“如果你做了厨子，那世间岂不就少了一个使气任侠的游侠儿么？如果大家都要做老实本分的人儿，凡事都要循规蹈矩，人世间岂不是少了很多的乐趣？”

“游侠？你会喜欢这样的游侠么？”陆崇说着，只把，露出了衣襟往下一扯，露出了胸口上的累累刀疤，宛若几条大蜈蚣一样，歪七扭八地趴在那里。烛火映下，这些刀疤就显得灵动起来，摇头摆尾狰狞无比。

师师对这些早就见怪不怪了，呆呆地看着他健硕的胸肌愣神。婉儿自幼生在王府，虽然家教严厉一些，但总归是锦衣玉食的官宦生活，哪里见识过刀剑的无情？所以，陆崇一坦露出胸前的金创，就唬得她花容失色，当即垂了头不敢再看。

陆崇看婉儿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赶紧把衣襟合上，笑道：“你看，我就说公主殿下跟王家的二公子不是同道中人嘛。所谓，道不同，就不相为谋。”

婉儿虽然觉得自己比不上张丽华，但听陆崇说什么“道不同不相为谋”。她心里还是宛如扎了刺儿一样，抬起脸来问道：“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什么叫‘道不同，不相为谋’啊？”

陆崇凑到了婉儿眼前，盯着她一双暗淡无光的大眼睛许久，才说道：“你真不知道，王家二公子在江州做的那些恶事吗？他把江州的老百姓当奴隶，做牲口，拿顶严厉的刑罚管理老百姓，用刑具、刀枪恐吓威逼人家去做苦力；他把太祖皇帝的娘舅公子虔割了鼻子，把当地德高望重的老太师公孙贾脸上刺了字，一天之中就在江州城下杀了八百多人，连护城的水都变红了。他现在都督江州道西诸军事，芝麻粒大小的官儿，却更是不可一世，每逢出去的时候，车马几十辆，卫兵一大队，前呼后拥，吓得老百姓都来不及躲。上上下下，哪一个不恨他，说句不中听的话，他们恨不得王家二公子早点死呐！像这样一个嗜杀好战，满手鲜血的屠夫，公主殿下当真喜欢吗？”

“不要再说啦！”婉儿突然大喊了起来，缩在座位上浑身瑟瑟发抖，无助、弱小又可怜地看着陆崇，用几乎哀求的语气对他说道：“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阁楼下几个锦衣军听到了婉儿的喊叫，都吵吵嚷嚷着要上来一看究竟。李猪儿赶紧下楼去解释，把众军汉都哄退了。

师师说道：“王知节行事酷烈，又不计后果，早晚要惹出大祸来的。我觉得公主殿下还是明哲保身为好。”

婉儿红着一双眼睛，嚷道：“他……他以前绝不是这个样子的。我……我还是不相信……王公子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这其中一定……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也许是……也许是有宵小之徒在暗地里造谣诽谤呢？”

“哎？”师师又给她气得笑了起来，歪着头说道：“我真是不知道王知节身上到底有什么好，都到了这个时候，还叫公主殿下如此费心劳神地维护他？”

婉儿又垂了头，轻声说道：“他……他曾经救过我的性命呢？”

陆崇笑了起来，说道：“公主殿下当真要报恩的话，就应该顺从于王知节的意思，赶快与他一刀两断吧。”

婉儿惊道：“陆大哥为何要这样说呢？难道……难道王公子真的是看不惯我了？哦，那一定是王公子在怪罪我为何这么长时间都不去江州看望他，所以，就以为我一定是遵从宗正府的意思，要跟他一刀两断了？”

“非也，非也……”陆崇摇了好半晌的头，才说道：“实不相瞒，那位在二公子身边随侍的张小姐确实是一位文武双全的巾帼英雄，很得二公子的青睐重用……军中诸将包括高先生都认为她与王公子郎才女貌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还有不少好事之徒为二人牵线搭桥来着……”

“陆崇！”师师猛地把桌子一拍，瞪着眼睛教训他道：“你说话注意一点……王知节算个什么东西，谁家女孩子跟了他，那才是倒霉透顶。这种家伙就不配有什么家室！”

婉儿却伸手抓住了师师的手腕，说道：“我觉得陆大哥说的很在理呢。我……我是不如那一位张小姐啊。那位张小姐可以在危难关头救王公子性命，而我却躲在这里除了临事抱佛脚，什么事情也做不了……”

“婉儿……”师师还要再劝她，婉儿忽然把脸蛋扬起，满脸堆着笑意，说道：“嗯，我想通了……我和王知节年纪都还轻呢，何必守着一段已经名存实亡的旧姻缘互相伤害？我们都还得活人呢。李猪儿……我们走吧！”说着，不等李猪儿回过神来，婉儿已经站起身来，跑下阁楼去了，亏伊装着这么高底的小脚，竟跑得这样快。

师师也没有回过神来，直到李猪儿追了出去，才问陆崇道：“这……这公主殿下是什么意思？就……就这样回心转意啦？”

陆崇默然半晌，才摇着头说道：“这女孩子的心思很难猜啊，你们还是过几天再看看吧？”

师师笑意盈盈地走到陆崇身边，两只水袖轻柔地攀住陆崇的脖颈，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小臂，望着他深情一笑道：“你冒着性命危险来这里看我，我真是好感动。今晚就不要走了，陪我说说话儿，好吗？”

陆崇的双手捧住了师师一张粉面，轻巧的舌头在她的朱唇之上浅浅吻过，笑道：“不行，我还得回客栈，跟锦衣府的千户老爷们有差事商谈……”

“谈谈谈，谈你个猪头！”师师狠狠地啐他一口道：“你要是今晚敢离开，今后就不要再来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