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崇仰着头笑得分外豪放,转而看定师师一张宛如熟透的苹果一样的脸蛋,笑道:“好,不走就不走。什么千户老爷的,谁又稀罕呢?”
自从陆崇跟着高季左走后,宫城里面的人好几天没有见过婉儿公主出门了,绮春楼里的小丫鬟们都稀罕说,多日都没见婉儿公主做过女红了,也没礼过佛了。连两宫太后都感到很奇怪。因为这个懂规矩、守礼数的女娃娃很少这样连续几天不过来拜见自己的长辈的。
事出反常总是让人喜爱一探究竟的。不久,几乎整个大明宫的人都知道了,王知节已经移情别恋了。
立刻,皇城的人门都开始纷纷议论这件事了。大部分人现在很可怜这个不幸的姑娘;也有个别人对她的不幸幸灾乐祸。不过,所有的人都一致认为,婉儿公主这下子算彻底毁了:她就是不寻短见,恐怕也要成了个神经病人。因为谁都知道,这种事情对一个严格遵从三从四德的女孩子意着味什么;更何况,她对王知节这个小子是多么的迷恋啊!
可是,没过几天,她就又出现在大家的视野中了,像一匹带着病的、勤劳的小牝马一样,又开始了忙忙碌碌的生活。她先在绮春楼里临摹一会儿书法;又到佛堂里面念了一阵经。后来,也就又和其他姐妹们一起做了一阵女红,只不过一天到晚很少和谁说话;但是却仍然和往常一样,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刚强的姑娘!她既没寻短见,也没神经失常;人生的灾难打倒了她,但她又从地上爬起来了!就边那些曾对她的不幸幸灾祸乐的人,也不得不在内心里对她肃然起敬!
所有的人都对她察颜观色。普遍的印象是:她又瘦多了!
她能不瘦吗?几个月以来,她很少能咽下去饭,也很难睡上一个熟觉。每天夜半更深。她就一个人偷偷地哭;哭她的不幸,哭她的苦命,哭她那被埋葬了的爱情。
她曾想到过死。但当她一看见生活过二十多年的世界,这种念头就顿时消散得一干二净。她留恋这个世界;她爱漂亮衣服,爱琴棋书画,爱美食佳肴,爱池苑亭阁,爱朋友伙伴,爱在暮春三月,穿上春衣,约上五六个伴当,在高高的亭台上斗酒行乐,琴瑟相和,然后一路唱着歌回家。这个世界上,她热爱的远比讨厌的太多,太多……她不能死!她还年轻,她应该活下去!她要寻找过去的生活中寻找不到的东西。
经过这样一次感情生活的大动荡,她才似乎明白了,她过往的追求是多么天真!悲剧不是命运造成的,而是她和王知节差别太大了,她根本追赶不上王知节的步伐。她现在只能接受现实对她的这个宣判,老老实实按自己的条件来生活。
但是,不论这样,她在感情上根本不能割舍她对王知节的爱。她永远也不会恨他;她爱他。哪怕这爱是多么的苦!
谁也劝说不下她,她天天要挣扎着要活人。她觉得这个世界的胸怀是无比宽阔的,它能容纳了人世间的所有痛苦。晚上回来,她就悄然地回到自己的卧房,不洗脸,不梳头,也不想吃饭,靠在床榻上让泪水静静地流。皇后、嫔妃、她的姐妹都轮流过来陪她,劝她吃饭,也和她一起流眼泪。她们哭,主要是怕她想不开,寻了短见。
赵德为此也是长吁短叹。自从这事发生后,他就觉得浑身不舒服;后颈还有背上被火罐拔下许多黑色的印记。他本来对王知节喜新厌旧的事一直满肚子火气未消,现在又看见婉儿已经成了这个样子,也就再不忍心对她说什么埋怨话了。那些跟老王爷不和的人,已经在讥笑她了,说她是热脸贴了王家的冷屁股,叫人家甩到了半路上,活该……
“这些话让仇人们去说吧!作皇兄的怎能再给自家妹子心上捅刀子呢?”他在心里咬牙切齿地恨王家的坏小子,害了他的小妹!但是现在却必须一忍再忍。
人世间的事情往往也说不来。就在这个时候,秦鲁国大长公主的侄孙赵士程竟然正式托起媒人来,要娶婉儿公主。两宫太后是最喜好牵线搭桥的,听闻此事便也极力撮合。
可是事到如今,赵德已经再不愿谈及婉儿的婚事。苦命的女孩子已经受了委屈,他再不能委屈她了。但两宫太后的懿旨,他又不愿意违拗,只得来到绮春楼,对婉儿说:“婉儿,你想开些……王知节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日后,朕绝不会轻饶他的!”
婉儿一下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对赵德说:“不……不,你不要骂他!不要骂他!不要害他!不要……”
赵德住了口,沉重地叹息了一声,说:“婉儿,你也不要再难过了。王知节,你把他忘了!你千万不要想不开,自己作贱自己,你还没活人……以前,两宫太后想给你另择一门婚事,也是为了你好。从今往后,你的事情,太后们也再不强求你了。不过,你也不小了,你得给自己寻个人家吧……唉,赵士程这几天又托起了媒人往宫里跑,但这事朕再不强求你了。你要是不同意了,朕就直截了当地给他回个话,让他不要再来了。”
“是那个以前曾向我父王提亲,但被父王嫌弃成木头人的秦鲁国大长公主的侄孙吗?”婉儿问他,“他还没有婚娶?”
“嗯,就是他……至今也没有娶妻。”
“你让他过来一下……”
赵德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就转身出去了。又过了一天,赵士程就奉诏入宫,到了绮春楼。
他看了一眼对面帘子里的婉儿,很局促地坐在椅子上,两只手搓来搓去。
“赵公子,你真的要娶我吗?”婉儿问。
赵士程不敢看她,说道:“其实,我……我早就对公主倾慕多时了……可是,后来听说公主和王公子成了……,我的心也就凉了。王公子是一个精明干练的俊杰,我……就是一个凡夫俗子,不敢跟他比,就死了心……前几天,听人说王公子在江州和一个文武双全的女巾帼走到一起了,还写了书信过来说要与公主……好合好散的。我……我的心就又动了,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