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在京城内外的名誉不好了，难道你不嫌……”

“不嫌！”赵士程叫道：“这有什么呢？咱们都是年轻人，谁的生活还没个三曲四折的？再说，你也别怨恨王公子，他现在江州讨伐叛逆，为国征战，想必也是为咱们大宋国的安定受了不少的苦，遭了不少的罪。他的压力可想而知，又跟你长期不见面，感情淡薄了也是自然之理。公主殿下也应该赶快从这段感情里面走出来才是。人生还很长，就该得放手时须放手。……咱们俩正能合在一块呢！”

婉儿不置可否，隔着帘子怔怔地看定了他。

“婉儿，我不会叫你一辈子受苦的！我在外面也有正经的营生，有的是力气，心眼也不死；我一辈子就是当牛做马，也不能委屈了你。皇室的公主王孙能享多少福，我都要叫你享上……”有点木讷的赵士程说到这里，已经大动感情了，说起话来也全无附庸风雅，显露出朴实的本色。

眼泪一下子从婉儿红肿的眼睛里扑簌簌地淌下来了，她说：“赵公子，你再别说了。我……我同意。咱们很快就成亲吧！就在这几天！”

赵士程真是喜出望外，跳下座位，兴奋得满面红光，嘴唇上的根根胡须直颤。

婉儿对他说：“你回去准备一下，这几天就不要过来了。我不会反悔的。”

赵士程向帘子躬身作揖，赶忙往外走，在门槛上绊了一下，几乎要跌倒。

不多时，婉儿要下嫁秦鲁国大长公主侄孙赵士程的消息就在满城风言风语地传扬开来，后宫的妃后、公主们都一起来道喜。

赵德听了这消息一下子不知所措了，专门派夏守忠过来，对婉儿说：“时间这么仓促，要不要简单地准备迎送一下？昭烈忠义王府也是需要布置……”

“夏公公，劳烦你告诉赵公子，事情完全按咱们江州的风俗来……”婉儿说。

萧淑妃皱眉道：“可那是旧式的……”

“旧的就旧的！”她痛苦地喊叫说。

夏守忠马上退了出来，把婉儿的话回奏给个皇帝。赵德先派个小太监把婉儿的意思给赵士程说了。赵士程说没问题，他即刻回去准备，订吹手，准备席面，至于其它结婚方面的东西，他在托媒人之前就办齐备了。

两宫太后听说婉儿已经同意和赵士程结婚，都吃了一惊。然后，孝康太后释然道：“也好！王知节现在的心气儿高了，连公主殿下也攀他不起了。赵士程在这些公子王孙里头，也就是像样的……”

孝慈太后道：“现在主要是婉儿有点赌气，要按过去在江州的老乡俗行婚礼，这……”

“不怕！”孝康决断地说，“就按婉儿的意思来！江州的风俗哪一点比这京城差？这叫不忘本！”说着，她扭头对前来报信的小太监说道：“叫内务府赶紧派人去老王爷的宅子打扫干净。还有，这几天要是赵士程那里忙不过来，就叫宫里出人手帮忙去……”

赵婉儿和赵士程举行婚礼的这一天，京城内外都洋溢着一种喜庆的气氛。王家与皇室的种种恩怨纠葛如今总算是尘埃落定，众人一大早就挤在了街道边上瞧热闹。

梨香院和相府当然是例外。吴四娘、楚云她们一早就被五姑娘拉扯着出城郊游去了——也是为着躲这一场难看。

娶亲仪式的开头首先在赵府那里进行。赵士程的姨妈和姑姑是引人的主要角色。另一个更主要是角色是赵士程的大舅——濮安懿王赵允让，男女双方的舅家都是属第一等宾客。吹鼓手一行五人走在前面，他们后面是迎新媳妇的高头大马；鞍前鞍后，披红挂彩。赵士程现在骑在马上——这叫“压马”，然后再返回自己家里等新媳妇回来。赵士程后面，是他的姑姑和姨妈，都坐着小轿；他的姑夫和姨父分别骑着马跟在左右。他舅作为“领队”断后，和媒人走在一起——媒人是两家的贵宾，既是引人的，又是送人的。这支队伍一到王府，吹鼓手长号一吹，接着便鼓乐齐鸣了；两个吹唢呐的人肋帮子鼓得像拳头一般大，吱哩哇喇吹起了“抬花轿”。同时，在王府门前，已经噼噼啪啪响起了欢迎的鞭炮声。迎亲人的被拉下不久后，第一顿饭就开始了；按习俗是吃面条。吹鼓手在院墙角里围成一圈，开始吹奏起慢板调。

原本，昭烈忠义王府里有赵钦这么一头好吃人的猛虎，闲人们是不敢近瞧的。可是，现在老王爷已经伏法，昭烈忠义王府的地位也随之一落千丈。大家也就不再有什么忌讳，院墙上，大树上，此刻都挤满了看红火热闹的人，小孩子们大呼小叫，各家的后生们都说说笑笑。

因为要赶时间，第一顿饭刚完，就开始上席。第一席是双方的舅家；接下来是其它嫡亲；然后是门中人、帮忙的人和赵钦的一些朋亲。吹鼓手们一直在演奏着——要等到所有的人吃完之后才能轮上他们……就在里里外外红火热闹的时候，婉儿正一个人呆在她自己的房间里。她坐在床榻上，呆呆地望着对面墙壁的一个地方，动也不动。外面的乐器声，人的喧哗声，端盘子的吆喝声，都好像离她很近但似乎又很远。她想不到，自己跟王知节的生活，就这样结束了；她从此就要跟另一个男人一块生活一辈子了。她绝没有想到，她把自己的命运和赵士程结合在一起；她心爱过的人是王知节！她为他哭过，为他笑过，做过无数次关于他的梦。现在，梦已经做完了……

她呆呆地坐了一会，感到疲乏得要命，就靠在铺盖上，闭住了眼。渐渐地，她感到迷迷糊糊的，接着便睡着了。

门“吱扭”一声打开了，把她惊醒过来。

她倒转头，见是奶娘进来了，手里拿着一摞衣服。

“快把衣服换上，再洗个脸，梳个头。快起身了……”奶娘轻声对她说。她用手指头抹去了眼角两颗冰凉的泪珠，慢慢坐起来，下了床。这时候，外面的鼓乐突然吹奏得更快更热烈了，这意味着最后一席已经起场，吹鼓声正在结束他们的工作，准备吃饭了。奶娘只好赶紧把她扶在椅子上，给她换衣服。换完衣服，她就又倒了一盆热水，给她洗去满脸泪痕，然后就开始给她梳头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