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现在越贼的威胁稍稍解除，皇上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要想方设法收回我们这些边臣疆帅们手中的兵权啦？”高季左不住地摇头冷笑道，“兵法有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古时候的明君圣主对于征战在外的将帅，只是遥相节制，赋予将领充分的自主权，而非事必躬亲地干预前线兵务。现在，朝廷却搞千里请战的荒唐之举，这……这也太过于敏感了！”

曾泰不紧不慢地说道：“哎呀，我说高先生啊，你也是在京城待过许多年的老人了，怎么也说这样的糊涂话呐？这朝堂上面的许多事情不上秤没有二两重，上了秤千斤也打不住！朱玄这事儿往小处说，是由于战机稍纵即逝，为将者必须当机立断，否则将贻害无穷的义举善行。但是若往大局上面考虑的话，他朱玄今日可以不经朝廷诏许就擅自出兵东征平叛。那么，来日他会不会置朝廷于不顾，提兵东下，来一个‘清君侧’呢？所以，荣大人就说了，如果人人都因为要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而可以自行其是而不听调令的话，那么还要他这个御营使来节制西川兵马做什么？”

高季左笑道：“这……也能说得通吧。可是，朱玄此人素来耿介正直，绝非是那狼子野心之人，荣大人完全没有必要如此紧张的。”

“朱玄为人，荣大人又岂能不知？”曾泰说道，“荣大人也不完全是因为朱玄的事情生气，更重要的是孙大人竟然也参与了这件事情！”说着，曾泰往四下里瞧了瞧，才神秘兮兮地说道：“听宫里传出来的消息，说是五姑娘私底下联合了四川的富商巨贾们一起给西川大营捐资助粮。她五姑娘可是一个无利不起早的奸商，为何要在此时破财给朱玄助饷呢？总不会是他们江北孙家良心发现，开始毁家纾难，为国分忧了吧，这还不是为了给荣大人使绊子，拆荣大人的台？你想一想啊，孙大人与荣大人同在政事堂办差做事，表面上倒是和和气气的。但暗地里这两个人儿为着争夺相权，早就闹得水火不容啦。此次平定越州叛乱，本该荣大人管辖的江南大营唱主角才是。可孙大人却暗中资助西川大营出兵，一举夺占庐陵，扭转了北线战局。如此所为，不但抢了荣大人的功劳，还能让孙家博一个毁家纾难的美名。荣大人对此能不生气吗？”

高季左听罢曾泰此言默然半晌，才点头笑道：“唉，我离京日久早已经不清楚朝堂里面的局势啦。大人们身处庙堂之高，我却在江湖之远，对国家大事也说不上什么话，只希望孙、荣二位大人之间权力斗争不要影响他们的报国之心呐。”说着，他端起酒杯来，对曾泰说道：“如今我久在边陲，京城里面的事情日后还要指望曾大人多多提携才是呐。”

高季左如今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了这些时日，已然磨没了身上的棱角，变得圆滑世故起来，这令曾泰觉得很舒心，于是他也举起酒杯，连声说好。

一番觥筹交错之后，高季左送走曾泰，独自一人坐在帐中，嘟囔道：“这个孙全割据江北，出将入相还不满足，又要拉拢西川大营跟荣禄这些京官叫板，他到底要搞一些什么名堂？”说着，帐篷角落里面忽然呼啦啦地响动了一下。高季左猛然抬起头来，朝外面喊道：“陆崇你像一个狗特务似的鬼鬼祟祟地躲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赶快给我滚进来？”

帐外静了一会儿，就听得帘布呼啦一响，陆崇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说道：“你说我是特务就是特务吧，但请不要在前面加那个‘狗’字。”

高季左才不搭理他这些废话，一边打量着他，一边不动声色地说道：“你在监视我？”

陆崇歪着脑袋，理直气壮地说道：“我在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

高季左给他逗乐了，说道：“这么说来，你还真是一个狗特务！你在我这里替谁办差啊？皇上？孙全？还是荣禄？总不会是他梁平吧？”

陆崇把嘴巴一咧，笑道：“先生是何等样人物，寻常间一眼就能把人看怀孕了。您就不要在这里明知故问了。”

高季左呵呵一乐，也不跟他计较，招呼他坐到曾泰的位置上，说道：“方才，曾大人所言你都听见了？”

陆崇一边用小刀割着羊腿往自己嘴巴里塞，一边含混地说道：“我全都听见了……就觉得这位曾大人还真是当局者迷呐。”

“哦？”高季左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问道：“你这旁观者倒说说看，我大宋当前的局势究竟如何呀？”

陆崇此刻的注意力全在满桌子的酒菜上面，也不搭理高季左的问话。他丢了曾泰饮酒的小盅，拿了一个大碗倒酒喝，一口气连饮三碗，又拿了一个猪肘子，用手撕成几块大口嚼着吃，如同虎狼一样。

高季左看不过去了，走到陆崇身边，用手拍打着他的后背，说道：“你在云姑娘面前也是这一副吃相么？”

听到高季左提起楚云来，陆崇的心头一软，立刻就规矩起来，一边用衣袖抹着油花花的嘴巴，一边说道：“我看呐，孙全要借着这次事端对荣禄下黑手，进而把京师官僚集团连根拔起，架空皇帝陛下，彻底控制朝政！”

高季左浑身一颤，呆若木鸡地站在陆崇的身后又是半晌无语，随后他背着手在陆崇眼前来回踱着步，说道：“你说说看这其中的道理。”

陆崇侃侃而谈道：“我朝能战之兵皆在三大营统属之内，谁能够获得三大营的支持，也就控制了整个国家。现在，孙全控制了江北大营，皇上和京官集团掌握着江南大营，江北、江南之间互不相让，而西川大营的态度就是至关重要的了。西川大营支持谁，谁在朝堂中说话的分量就重。所以，这才有了五姑娘在四川捐资助粮拉拢朱玄，皇上赐给荀昭尚方宝剑命其监军的事情。这些都不过是江北孙家在与京官们争夺西川大营的支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