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季左缓缓地坐回座位上,一边摸着自己下巴颌上面的几缕山羊胡儿,一边摇头笑道:“即便孙全的江北大营能够与西川大营结成政治联盟,但朝廷军政中心所在地江东仍旧是在江南大营的防区之内。荣禄他们手握江南大营兵马,居于朝廷腹心之内。他近水楼台自然可以左右朝政。江北、西川兵势再强,但一个远在成都,一个又有北兵南犯的后顾之忧,比之江南大营对于朝政的影响力来看,都有鞭长莫及,力不从心之感。孙全他们再如何不满京官集团左右国家政治,压制边帅武将,但总不能把军队开到江东来跟荣禄他们开战吧?”
“嗯嗯嗯……嗯?不对……”陆崇急急忙忙地从怀中抽出一块包袱皮来,给满桌子上酒肉打着包。他一边打着酒嗝,一边说道:“自越州叛乱以来,江南大营的兵马皆被调往会稽山以南的北线战场,江东的防备异常空虚。而孙全掌握的江北大营在连、信二城屯驻有重兵,与京城只有一江之隔,又有钱塘水师可做奥援。孙全若要有意在京发难,只须一纸文书,江北的军马不出一日便能渡江南来而兵临京城之下,进而南下会稽,控制江东各处险要,挟天子以号令整个江南。五姑娘现在对朱玄资助钱粮或许还要许以官位和权力进行笼络。这就是要拉拢西川大营站在孙家这一边,支持他孙全政变夺权,让朱玄对在湖湘平叛的江南大营兵马进行牵制,使其不能北上救驾,从而协助孙全顺利地拿下整个江东。到了那个时候,江东为江北兵马所夺占,朝廷又被孙家所掌控,孙全必然要以朝廷的名义招降孤悬在湖湘一带的江南大营兵马。那江南大营兵马丢了江东六郡,就没有了后勤供给来源,又处于被西川、江北的夹击之中,除了接受孙全的招抚,还能有什么作为呢?”
“嗯,如此说来的话,皇上和荣禄急于跟梁平停战议和,从湖湘调回江南大营的兵马震慑江北,使孙全不敢轻举妄动,这个倒也可以说得通。但是……”高季左看着陆崇风卷残云一般把满桌子的酒菜都打入报复之中,还是摇着头说道:“朱玄是忠诚耿介之士,绝不会容忍孙全借着国难之机发动兵谏,欺君犯上的。而且孙全此人虽然权力欲望极强,但此人素来好沽名钓誉,绝不会甘冒天下之大不韪,搞什么逼宫兵谏,留下千秋万代之骂名的。”
陆崇把鼓囊囊的报复打上一个死结,小心翼翼地放在右手边上,不以为然地说道:“朱玄虽然忠于皇帝陛下,但他身为边臣,被京城的这些文官欺压日久,跟荣禄这些京官们的早就闹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如果孙全发动的政变是要‘诛荣禄,清君侧’,只反贪官,不反皇上呢?而且其掌权以后必然要提升边帅和武将的政治地位,以此打压京城的文官集团。朱玄作为边帅武将为何不支持他呢?再者,荣禄跟王一坤主张割越水六郡与梁平议和的秘密已经泄露出来,惹得朝野上下一片声讨之声,孙全如果以主战面孔示人,借助众怒除掉荣禄,只会被天下人传为美谈,又怎么会留下什么骂名呢?”
高季左听他说完,抚掌大笑道:“天下高见多有相合。你方才所言之事,也正是我心中所忧思的。只是……”高季左闭着眼睛又思量了好半晌,才摇头晃脑地说道:“京城局势诡谲,什么光怪陆离,不合常规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方才你说的这些事情都不过是咱们无根无据的猜测而已,总得想出一个法子来验证一下。”
陆崇“扑哧”笑出声来,说道:“先生想怎么验证法呢?总不会是跑到京城找孙全当面问他,孙大人你是不是准备谋反呀?”
高季左不是龙在天,才懒得搭理陆崇这些胡言乱语。他唉声叹气了好一阵,才缓缓地睁开眼睛,说道:“我又想到了一个问题……此次清溪寨大捷的消息才一报到京城,就有曾泰前来江州宣诏,皇上只是告诫众将不得擅开战端,却为何没有犒赏诸军将士的意思呢?”
陆崇抬起头来看着他说道:“那么,依着先生的意思,这到底是何用意呀?”
高季左把玩起桌子上的酒盅,带着一点戏谑的口吻对陆崇说道:“我跟你就此事打一个赌如何?”
“作赌?”陆崇似笑非笑地问他道,“这可真是不凑巧了。你看,前几天我刚把自个儿在京城买的那件绸衣给当了,现在可是身无分文了,拿什么跟你赌啊?除非这一条没人稀罕的穷命叫你拿去算了。”
“赌命?我也能接受……”高季左摸着自己的脖颈,哈哈大笑道:“我想如果孙全的心思果真是要在京城发动兵变的话,那么过不了多久,五姑娘就要带着大批酒肉金帛来江州犒军了。”
陆崇听了高季左所言,也跟着一个劲儿地点头道:“先生所言一点不错。如果孙家想要在京城夺权的话,先生这一方面的态度也是容不得他们有所忽视的。所以,孙家很可能要借着到前线犒军的名目来江州笼络先生的。”陆崇稍稍停顿了一下,接着又小心翼翼地问高季左道:“如果孙家果有人来此试探先生,不知道先生准备如何应对啊?”
高季左抬起眼皮,懒懒地看了下面的陆崇一眼,又十分油滑地把问题抛了回去,说道:“依你之见,我又当如何应对啊?”
陆崇现出一副胸无城府的模样,毫无顾忌地说道:“当今的大宋王朝是山雨欲来风满楼,血雨腥风大有呼之欲出之势啊。天下动荡的时候,如果像我这样的庸碌蠢材,或可还能因为无用之用而得免一死。可是,您却胸怀大才,还领兵在外,必然要遭各方的忌讳,一着不慎的话那就要有性命之危。当然,如果先生似茅士铿那般,在朝堂上面深交一班权贵能作保护自身的依凭;或者在地方上如同孙全那样人多势众可以控制一方州郡为自保之用,也能够免于灾祸及身。但是,先生想一想,自己到底有没有这样的条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