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崇拿着眼睛看天道:“说不准呢,万一她一时昏了头呢?”
高季左给他这句话逗得哈哈大笑,说道:“这怎么可能呢?五姑娘要是有朝一日昏头了,那怕不是我等都要成傻子了吧?”
陆崇耸耸肩,说道:“我是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呀。”
高季左挥手道:“你也不必在这里愚者千虑了,等王知节到了江州,一切自然就会见分晓了。”说罢,他把脑袋缓缓地靠在椅子上面,不再说话,闭目养起神来。
陆崇看他一副,打心底不由得冷笑道:“哎呀,这人要是自个儿愿意往坑里跳,还真是想拦都拦不住!”
这时,顾显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对高季左说道:“老爷,王知节来了!”
王知节是今天黄昏前来到江州的。他把随行的兵马和俘虏都先留在偃月城,来的时候,既不用仪仗执事和锣鼓开道,也不坐八抬大轿,而是穿着便服,骑着马,带着张丽华几个亲随,杂在一大群回城的百姓中间悄悄进城的。
高季左脸色一变,默然无语。
顾显见他不说话,又说道:“小的恐老爷传见问话,已将他带到节堂上,大人可要传他到书房来?”
高季左点了点头,顾显和陆崇都赶忙退了出来。
王知节把几个亲随都留在节堂上,只带着张丽华一个人来书房见高季左。
双方寒暄几句,各自入座。高季左打量了王知节一阵儿,说道:“怎么,老弟现在变得又黑又瘦的?是身体有恙?”
王知节长叹一声,开口吟诵了一首诗道:“电飞宰相和戎惯,雷厉班师撤战回。不使黄龙成痛饮,古今一辙使人哀。”
高季左笑道:“老弟也不必过于烦恼。天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做大事哪里有一帆风顺的啊?”
王知节苦笑道:“说归说,我要上一个请罪的折子,改了几遍,仍觉得不妥,还请季左兄为我捉刀代笔,斧正一二。”说罢,从袖子里抽出一份奏折递到高季左的面前。
“哦?”高季左接过折子来,不禁讶然道:“老弟刚刚取得大捷,收复了麂麋山,梁平老贼惊惧而死,叛军也全部退回越水。朝廷嘉奖你还来不及。这个时候,你请的什么罪呀?”
张丽华说道:“前次,梁平攻占麂麋山。王公子因为那个钦差大臣堂弼见死不救,一怒之下将他杖杀。虽然朝廷对此没有责问的意思,但干犯了天颜,公子心中终究难安。前些日子,军务紧急,没有功夫理会。现在,贼军已经退回越水,战事稍歇。朝廷又派了大臣前来犒军,更令王公子心中忐忑,故而写了请罪折子要面呈钦差以示悔过。”
“哦,原来如此啊。”高季左一边点着头,一边拿起折子看了一阵儿,说道:“这开头就不好,怎么能说自己是屡战屡败呢?”
王知节苦笑道:“那一段日子可不是屡战屡败么?岂敢文过饰非,皇上更要震怒啦!”
“我并没有让你文过饰非嘛。”高季左又对着奏折琢磨了一会儿,说道:“不如把屡战屡败改为屡败屡战!”
“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王知节想了一会儿,赞叹道:“千古一绝,改得好,真是一字值千金。”
高季左哈哈大笑:“我是一字未改,怎么能说是一字千金呢?我是一字不改而值千金呐。怎么样?这一改就大不一样了,屡败屡战虽然也败了,但有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头,正好能够与后面老弟在偃月城和麂麋山的两场大捷相呼应。如此一来,皇帝陛下还有政事堂虽然看的是你请罪的折子,但也会记念着老弟后来的功勋,知道这东线战场上没有老弟是万万不能的,也就不会为此怪罪老弟啦。”
张丽华听得连连点头,笑道:“高先生可真是一个鬼才,玩起文字游戏来神出鬼没的。”
高季左颇有些洋洋自得道:“唉,我本无意于功名,都是你一力撺捣的。”
王知节道:“越描越黑,在我面前不要作清高状。男儿一世,谁不想功名千古啊?你也该出去啦,总不能在别人幕中,永远不能出人头地呀。”
高季左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摆着手道:“出去也未卜吉凶,现如今江东的局势波谲云诡,对越贼的和战之争闹得不可开交。这时候,你我到越州平贼未必能有一个好结果!”
“嗯,我们处江湖之远,庙堂的事情也管不着。”王知节默然一阵儿,说道:“这越贼究竟如何,过去是一知半解。行前,我曾在靖南关城外与杨樾会面。”
“哎?”高季左惊讶道:“你去靖南见过杨樾啦?太险啦!万一他设下陷阱,你就没命啦!”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呐。”王知节说道,“我看杨樾此人有头脑,有见识,不是那些粗鲁武夫可比。”
高季左笑道:“那你一定对他劝降了吧?”
王知节点一点头,说道:“你说奇不奇?他倒是没心思接受朝廷招安,反而劝我借提重兵之时,与他们联合,跟朝廷分庭抗礼,最终取而代之!”
高季左转了转眼珠子,说道:“新奇、大胆而诱人呐!再说……人家也是一番好意嘛。是啊,王侯将相岂有种乎。你再打下去,只要显干,就真有黄袍加身的本钱啦。”
张丽华皱眉道:“高先生,这种玩笑万万开不得!”
高季左把奏折递给王知节,笑道:“如此小胆,看来这黄袍是穿不上啦!”
王知节说道:“这就是皇上不肯给我实缺大权的原因所在啊。想我起兵以来,与贼大小十余战,稳定了我朝龙兴之地。然而朝廷虽然封赏不少,但都是散骑常侍、锦衣千户、轻车都尉一类的虚衔。唉,想来是我手上有兵,让人害怕啊。”
高季左指着他笑道:“你现在才知道啊。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它可以让你飞黄腾达,也能让你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