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揠护卫副将林啸,自打一路陪着播仙镇大人护送大祭司曾孙,便与堂兄林嚎分道而行,待曳鸽平安回府,他的任务也完成了,便一直在西逻王都尤布等着堂兄林嚎的消息。可是,日复一日,却始终没有半点音讯。
这天晚上,林啸翻来覆去睡不着,便起身在护卫府溜达。门卫来传有人求见,林啸一看,竟是乔装改扮贴了山羊胡子的符荼公公,立刻与他关上门,秘密会谈。
“难为公公这么晚来。”
“都是分内的事。副将大人,总将大人为何迟迟没有消息?”
“属下也纳闷,堂兄一点消息也没有传回来。这都过了多久了,不见堂兄,不见信鸟,真是愁死我了。”
“长公主殿下已经请命寻找太子殿下,并起誓三个月寻不回太子殿下,愿意拿性命以证清白。探查司主,总将大人,接二连三都没了消息,王上近日倍感忧心。”
“或许是信鸟在半路遇到了什么危险。”嘴上这么说,林啸仍然感到不踏实,忙不迭问,“公公这个时候来,所为何事?”
“你可知道总将大人的去向?”
“这自然是知道的,早已向王上与公公禀告过,堂兄是沿着乌浒川找太子殿下的线索......还有,顺路会找一位故人,他乃是我等入金揠护卫军时候教习的老师,堂兄认为或有帮助。”
符荼深沉道,“副将大人,即刻启程吧,不能再拖了。”
“这,”林啸为难地说,“公公,属下早就想去了,可是只担心若是突然这一走,金揠护卫军群龙无首,谁来守护王上与西逻王宫的安危?”
“副将大人,金揠护卫军可暂由大人的副手恒珞督管,宫中安危还有大祭司之子曳鸷率领鹩卫看护,一时半会儿出不了差池。副将大人,速去速回吧,有两名鹩卫就在护卫府外等候,大人一路也好有个照应。”
“公公,那好,属下这就出发。”
“副将大人,你该知道,此事与过去大有不同。有人将手伸进了云国的王族,绝非一般狂妄之徒。此中凶险,一定要谨慎再三,不可一点马虎。”
“谢公公提醒。只是属下不明白,西逻素来远离云国中枢,王上宅心仁厚,与世无争,实在想不明白,是何人如此歹毒,连孩子也不放过……”
符荼摇摇头,“想来他们的眼中,没有老弱尊卑之分,只有敌我之分。副将大人,保重了。”
即便已是炎夏之节,西逻的夜晚也是寒意逼人。林啸看了眼鹩卫,他们蒙着厚厚的头巾,只露出两只眼睛。那眼睛好像是一泓秋水,波澜不兴。在一片旷阔的夜色中,三人策马扬鞭,向虾公寨去了。
符荼目送他们走远,又匆匆赶回王宫,西逻王仍然在大殿上不眠不休,他听见声响,知道是符荼回来了,便抬起头来用目光询问情况。
符荼会意道,“王上,副将大人带着两名鹩卫,已经启程了。鹩卫自会时时回报消息,王上不要太过担心。”
“好,好。”西逻王嘴里应着,身子却还是不动,他用胳膊支撑着沉重的脑袋,安静得如同石栏上的雕塑。符荼站在他身旁,到了黎明将近之时,符荼因实在瞌睡一不小心脑袋就往下一冲。就在他浑浑噩噩之间,西逻王不知想到了什么,一下子面色煞白,突然开口说,“或许,是错的,错了,错了……”
这陡然的声响,让符荼像是被水淋到的鸟,不自觉甩了甩脑袋,马上打起精神清醒问道,“王上,什么错了?”要是平时,他倒也不见得如此快人快语。
“过去,妖怪们并不在极西之地的孱窟,西逻与云国大陆,也不想现在这般如此疏离。几百年来,极西之地与西逻之间竖起了高不可攀的海浪壁仞,而西逻与其他大陆之间,好像也有着不可逾越的沟。久而久之,越来越少的人来西逻,西逻的人也鲜少有出去的。全都依靠着涟氏一族的鸟,方才搜罗来了各处的讯息。即便只是将它们束缚在孱窟,我们却也不曾过的多自由……”
符荼听的稀里糊涂,只得劝道,“王上这些日子怕是困了,累了,听老奴一句劝,赶紧回寝殿歇一歇。”
西逻王却凝重地说,“不,去传人来,速请大祭司入宫。”
“王上,今日是月曜日,恰是大祭司入宫之日。”符荼提醒道。每逢月曜日,大祭司都会上朝。
“本王知道,让他现在就来,本王一刻也不能等了?”
“王上,老奴不知王上怎么了,只觉得王上有些紧张,好似箭在弦上。老奴有责任提醒王上,时间与飞矢不可逆转,掷光阴与放箭矢之前,都要三思而后行。王上一夜未眠,无论什么样的决定,都请晚一些再做。”
西逻王听了,先是一愣,而后问道,“符荼,父王在世时,可曾像本王现在这副模样?”
符荼回忆道,“先王在世时,也有过这样魂不守舍的时候。王上啊,恕老奴斗胆说一句,人生在世,总有失了方寸的时候。”
“寻常人可以,本王不可以。本王最近常常在想,我庞辟氏族守护妖怪,难道只是为了将它们与人族划清界限,互不侵犯么?未必。而我庞辟氏族是妖怪守护者,更是人族守护者。本王身负如此重任,却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守护不了,还有什么比这更讽刺?”西逻王越说越激动,嘴唇不住抖动起来。
符荼一点也不困了,他立马安慰道,“王上,西逻百姓在庞辟氏族的守护下,自给自足,生活富足。虽这些年驸马常常兴政,偶尔搞得焦头烂额,但是不可否认,百姓们更加勤劳了,城邦间的贸易也比过去大大提高,生活还是比过去更为富庶。西逻种种一切,都是庞辟王族做出了不可抹灭的贡献。王上万万不能因眼前的磨难,就心生悲戚,一蹶不振。”
西逻王摇摇头,“曾经,我憎恨着自己作为视能者的力量。所幸,从我出身起,大部分妖怪都在极西之地,我很少看见。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父王第一次向我展示妖怪录,我因为看见了,当时简直欣喜若狂。可是,当我发现我的兄弟姐妹全都看不见的时候,当我发现我身边的小公公和婢子都看不见的时候,那种心情……不管怎么说,我渴望着成为你们,拥有你们的眼睛。但是,太子不见了,迷迭告诉我,廖儿还活着的那一刻,我开始庆幸着我身上的力量,这是第一次。”
“王上,老奴以为,王上拥有的,庞辟氏族拥有的,是非常了不起的力量。虽然老奴看不见那些,但是老奴曾陪着先王去过极西之地,老奴相信,它们是因为被庞辟氏族的眼睛注视着,才得到了平静,甘于待在荒芜的极西之地。”
“父王去过孱窟?”
“不错,先王曾经去过孱窟。老奴与他跨越海浪石壁,见过他独自一人置身洪荒大漠之中,起初风起云涌,后来碧空如洗,一片宁静。老奴认为,庞辟氏族是妖怪的主人,更是能驯服妖怪之人。”
“符荼,你觉得妖怪是好是坏?”
“王上,老奴愚笨,尚且还说不清,人,是好是坏呢。”
言谈间,西逻王恢复了平静,他那双剑眉逐渐舒展开来,脸上也有了血色,“符荼,去将大祭司请来,本王心中没有畏惧,没有顾忌,本王可以做的,比现在更多。本王可以做的,比父王以及任何一位庞辟先祖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