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北城远离云安城。纵然身处极北，这里的人依旧期待新年的到来。身处苦难的人，总是无比盼望着春天的到来，那时候城中的柳树会长出新芽，草会疯长满原野，被群狼环绕的恐惧才会散去。

蛮人近来确实安静不少，他们同苏程交手了上百次，次次都被阻挠在城前，打了一个冬天，非但没有得到半分好处，反而劳民伤财兵困马乏。据说狼王已经下了三道急令催前线军队速速撤回去，苏程临走前又望了一眼远方的丹水，风把她的头发吹起来。

他们三天前得到的消息，蛮人明天就会撤走。今年的冬天就要过去了。苏程松了口气，不可抑制得想起云安城，想起她阔别已久的家。

手腕上的柳枝早就不见了，这些日子天天冲锋陷阵，不知什么时候那干瘪的柳枝就从她手腕上断开了，再被马蹄踏过，寒风吹过，被泥土裹挟着成为春天的养分。

也许明年会在城外的某个地方长出芽儿来。她有些幼稚地幻想。城头站岗的小将士欲言又止地看着她，夜里风急，他怕将军受凉。

苏程在岁北城这两年颇受百姓爱戴，上至太守下至走卒，没有人在乎这是个女子，盼头露面有坏风气。他们只知道，这是他们的将军，这是保他们平安，保他们温饱的将军。

苏程一搭眼，也瞧着那小将士，招了招手让他过来，问道：“你想说什么？”

“咳。”小将士一下就涨红了脸，连忙挺直脊背，大声道，“将军，夜里寒凉！您应该再添点衣服出来！”

苏程嘴角弯了弯，又看了一眼城下，吩咐道：“辛苦你们值夜了，待会我让人送饺子来——今晚上不可放松警惕，越是平静就越是危险明白吗？”

“是！”四周一片应答声。

岁北城的除夕夜万家灯火通明，街上早早就没了行人，连平日里最勤快的商贩也加快了打烊的手，苏程走在街上一时没找到个落脚的地方，着实有点冷清。

她平时里很少回自己的宅子，那宅子太大——虽然苏府也大，但是苏府里还有阿爹和兄长，来了岁北城之后，比苏府还大的宅子里就只剩她一个人。有时候从城头下来，听着伤亡人数，再回到宅子里，那黑漆漆的地方像是会吃人一样可怕。

她其实也觉得累了，可还是倔强得不肯停下。有些东西坚持得太久，一旦停下来，她就变得手足无措。

最后还是酒馆的寡妇把她拉走了。说是寡妇，只是因为丈夫前年上了战场，寡妇一个人经营整个酒馆，人也热情大方，偏远小镇没那么多规矩，一座城的人都帮衬她。

寡妇却是个有骨气的，能自己的解决的绝不麻烦人，这点同苏程十分投缘，因而见这姑娘一个人在街上吹冷风，连忙把她拉回自己店里，热了三两酒让她暖身子。

苏程抱着杯子软软地笑了：“谢谢封云姐姐。”

封云拿手戳她的脑袋，笑骂：“死丫头平时里大大咧咧的，今日倒是乖巧起来了。这大过年的，没地方去也不跟姐说，怎么？是怕姐姐不收你？”

苏程连忙摇头：“不是不是。”转瞬又有些难过，只强做笑脸道，“我今天被那小将士说的有些想家了。”

封云抿嘴笑了笑：“云安城可繁华了，想念是自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