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瀚文做了一个古老的梦。
梦中主角是个小男生,手捧一张录取通知书。
但他并不很开心,显得有些坐立难安,下一秒夺门而出。
他轻车熟路地跑到小溪边,这地方位于村子最外围,拱桥对面孤独立着一个单层民房。
男生不知道这是自己第几次站在桥面踮脚张望,那道木门上贴的福字早已斑驳,三个角都耷拉着,在风中脆弱地颤抖着,蜘蛛网占据满整个屋檐。
他知道自己忍不住了,把那些无用的害羞都抛到脑后吧。
男生跑去了村长家,“刘家人去哪儿了?都三年了还没回来。”
村长“咦”了一声,“你俩还真是好兄弟,前不久付梓清才来也问过我,他没给你说啊,刘家女娃去七星市看病去了。”
男生在屋里头计算着开学的生活费,从纸币中匀出一些来。
他跑到客车站,“给我一张去七星市的车票!”
五小时的车程,像坐了五个世纪。
“请问刘依依在哪?!”
他直接冲到咨询台的最前面,排队的人正想表达不满,开口前却先闻到男生身上的汽车机油味,还有来自乡村田野间的泥土味道,T恤都已被汗浸湿透了,黏黏地依附在骨架上。大人们后退了几步给他腾出位置。
见电梯迟迟不下降,男生窜进侧面的通道,一口气爬到了十楼。
他用手撑在冰冷的墙壁。
一步步地移过去。
46,47,48……
到了。
男生深呼吸了一口气,理了理被风吹起的刘海。
他走了进去。
护士正在更换床铺,床头柜上立着一个陶瓷细口瓶,里面插着几束花枝。
淡黄色的花蕊像小米粒似的点缀在花瓣中心。
“你是不是要找502床的人,她们昨天出院了。”
“去哪了?”
“我怎么会——”护士觉得好笑,她的目光突然和男生脆弱飘忽的眼神对上,便认真回道:“那个小女孩也不知道得了什么病症,这么几年一直没查出原因来,越来越虚弱。应该是转到上海那些大城市看病了吧。”
男生踏上了回家的路途,他将脑袋顶在窗玻璃上。见落日从山顶下落,晚霞颜色褪去,满天繁星徐徐出现。到站了他并没有下车,周围的位置已经空了,空档的车厢里只剩他和司机俩个人。车一直在前行,明月初上,投下阴冷的光芒,不久后又在蔚蓝的天空中隐去了身形,直到日光劈开了晨雾。
男生眼前景象也在走马光花地变换着。
他看见了人群。
他又看见了好多个花圈,引魂幡随风飘荡。
再近了些,他看见二龙杠上的黑色棺木。
哭声凄凄萦绕在漫天田野上,男生的心猛地痛了一下。
车停了,男生终于看见司机的模样。
薄唇黑眸,是他自己。
男生听见自己说:“你该下车了。”
胡瀚文猛地吸了一口气,整个人坐了起来。
刘依依依偎在自己身边,下半身正以极快的速度消散。
“刘依依。”
他的嗓音因干涩而嘶哑。
扑散在眼脸的睫毛颤了颤,女鬼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啊。”
她艰难地举起双手,胡瀚文急忙去握住。
“我给你暖暖,暖得热乎乎的。”
“傻瓜啊,我是鬼,暖不热的。”
胡瀚文摇头,将脑袋匍在女生的肩窝处。
“能的,我说能就是能。”
“别哭——”
“别走,求求你。”
“我们还没——”
放风筝呢。
这几个字就这么留在了喉咙深处,因为掌心的冰冷已经不在了。
男生费力地敞开手指,只触到一片虚无。
一个小麻布口袋安静地躺在身边。
一束束红色光亮从付梓清体内逃离。
光亮悉数钻进了口袋。
一个馒头脑袋露了出来。
他奶声奶气地问:“姐姐呢?”
下了计程车,车站距离胡瀚文隔着一斑马线。
他走到半途才发现人行道上仅有自己一个人,身后人的抱怨声穿进耳朵:“现在的大学生,书是越读越倒退。”
两侧轿车穿梭,喇叭声刺耳。突然有一辆面包车失去了方向,直直朝着胡瀚文冲过来……
天地旋转之间,胡瀚文看见面前挤满了人。
“小伙子你没事吗?”
胡瀚文摇头,“我没事,请问是谁救了我?”
“是我。”
一个女生站了出来,一袭白裙,双眼灵动。
恍然间,胡瀚文和女生身处同一个肥皂气泡内,甜蜜又安全。
脸颊边的细发于风中飘起,带着沐浴露的恬静香气,她微笑着伸出手。
……
“哥哥哥哥!”
男生极不情愿地睁开双眼,真想拿戒尺打得这小鬼抱头乱窜,叫你吵醒我的美梦。
小馒头已有了人形,短手短脚的。
胡瀚文将他喂得又白又胖。
“你刚刚一直在说梦话。”
“我说了什么?”
一只水蓝色蝴蝶飞过,小馒头欣喜地追了上去。
“你说——”
我不愿步碧莲去朝元,只想——
你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