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刘依依知道自己好看。
是村里最好看的女孩。
人人都说她长大以后肯定是村花。
她自小在村里长大,熟悉村子的每一条小道,每块田野都有它不同的味道。
油菜花是橘子味的水果糖,玉米地是很有嚼劲的米花。
从她家出门,穿过拱桥,与溪边的玩伴们汇合。
去玩耍的广场要转俩个弯,村里的房子都大同小异。
她每日都要求母亲给她扎马尾,捆红绳。
要经过那扇修得很高的窗户时,她会特意放慢脚步。
呼,别紧张,昂首挺胸,你是最美的。
今天他没练功,在那儿呢!
刘依依立马认出了那双黑色的眸子。
母亲有一串黑曜石的珍珠手链,她总拿着把玩,男生的瞳仁就是这个颜色,盯久了仿佛就要被吸进去似的。
平日里多是付梓清一个人趴在窗台边,听说自打出生便一直体弱多病。所以到了下午,通常是胡瀚文会独自来广场玩,周围的孩子都对他很好奇。
她们多是好奇他会些什么法术。
刘依依则是在想他的嘴唇怎么这么薄,笑起来都没有温度。
若不然就是——
他接沙包好厉害,包里的钢珠总是最多的。
每天刘依依都带着诸如此类的疑问回家。
推门便看见母亲手拿着胶水,木桌上摆着剪刀和粗绳。
她挥了挥手里用细棍搭成的的菱形轮廓,问:“依依,你的风筝要什么形状。”
人美风筝必然也要最特别的。
“我要蝴蝶,水蓝色的。”
刘依依兴奋地一晚没睡,地上的蝴蝶安静地陪伴着她。
快到了!她看见有几缕细发随风飘出窗外。
却不是胡瀚文那小子的。
“依依,你怎么没精打采的。”
“没有啊。”余光瞥见一个身影。
她转头立马说:“快帮我拿着蝴蝶,我要扯线了!”
她奔跑起来,今天的裙子很漂亮,被风吹出的幅度应该很好看。
就是不知道头绳会不会松掉,早上出门太早,是她自己捆的。
这小子,只顾在那扇纸牌。
好气。
蝴蝶摇晃着升上天空,在云朵之中灵活穿梭。
水蓝色的翅膀反射着迷人的光亮。
快看啊,笨蛋。
感受到男生的视线过来了,刘依依急忙转过脑袋,试图专注在手上的绳线上。
余光却牢牢锁定住男生的侧脸,见他脸朝天上,薄唇微动。
是在,念咒语吗?
下一秒,手中的绳线猛地绷紧。
玩伴们发出惊呼:“怎么回事!刚才这猫头鹰明明隔得老远,一下就撞了过来。”
见蝴蝶如是无头苍蝇般乱撞,直线下坠。
刘依依想哭,“他是不是讨厌我,才这么做。”
……
那夜刘依依雀跃着跑回了家,迫不及待翻开日记本便写道:
星期一,天气晴。
风筝起飞,风筝降落。
他应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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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章
迷迷蒙蒙地,好似被人抱着,不停辗转。
刘依依却在想:约好一起放风筝,哪天来着?
等她醒来却发现已身处另一个世界,一个床单被套都是白色的世界。
空气中没有泥土和青草的芳香,只有消毒水的刺鼻味道。
父母一下子老了好多,他们的眼睛时刻都是红的,“放心,你一定会好起来。”
刘依依无比配合地进行各项检查。
纵使她每天不停吐血,时不时就陷入昏迷。
她还是觉得自己能好起来。
必须好起来。
想到最后,父母的黑发都变成了花白,背脊深深地耷拉下去。
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醒来也没力气说话。
便盯着瓷瓶里的月桂花枝,哪一边有花骨朵,每朵花有几多花瓣,她都知道。
但她终究是和这花枝一起枯萎了。
“把我葬在出入村子的那片田野,找个最厉害的葬仪师给我化妆。”
“这花枝同我——”
一块下葬。
……
刘依依飘了起来。
花枝不在她手里,但她闻见自己周身乃至发丝都散发着桂花的馥郁香气。
白色招魂幡在风中飘荡。
父母走在人群最前面,由人搀扶着,哭泣着。
原来鬼的心也会疼呢。
青面红牙的鬼差自土地上腾然而起。
他们说:“你今生本是个百岁无忧的命。”
刘依依笑了起来,“有个道士也这么说过。”
鬼差伸出双手,“判官也觉你可怜,你下辈子可投胎于富饶之地,养尊处优,一生幸福美满。”
她也不知是否该为此开心。
鬼差给她时间同父母告别,在父母看不见的前方,她磕了三个头。
起风了,田野摇摆起来,形成一道道绿色的浪。
“走吧。”她说。
“嘟——”
客车的喇叭声穿破云霄,刘依依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那人倚在车窗,黑如耀石的眸子正对着自己的方向。
胡瀚文——
她喃喃念到。
“你若去了,日后将会魂飞魄散,再无来生!”
……
这话怎么莫名熟悉,哦,她记起来了。
有个青年道士后来也这么说来着。
当时他脸色乌黑,一瘸一拐地向自己靠近。
望着女鬼渐变透明的身体,他叹息道:“你要消失了。”
刘依依气息奄奄:“还要等他来一起放风筝呢。”
道士吐出一口黑血,“地启这短短一生,总望积德累善,扶危济困。倒头来…”他苦笑道,“这便是我能做的最后一件好事吧。”
青年道士开始诵咒。
就见有三束微弱的光亮陆续从他手掌心生出,晃晃悠悠地进到女鬼体内。
“只有你能帮助他了。”
“但你要想清楚,你若去了,定是魂飞魄散,再无来生”
刘依依是怎么回答的呢?
对了,她说。
听见了。
知道了。
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