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六年汝南郡
夕阳西下,余晖挥洒在汝南山道上,郁郁苍苍地古树老林之中,一匹骏马马背上托着一个男子缓缓地在山道间颠簸着。
“老伙计,带我到林中深处去。”他伏在马儿耳边低声道,骏马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哒哒地往深处奔去。
马背上的男子正是从河北逃亡多日的王钰,人一旦陷入绝境,就会逃亡到心理安全区,南逃回武陵成了他的下意识选择。
他骑着战马星夜南下逃亡已有七日,他知道自己还没有摆脱追兵,后面袁熙派来的杀手正在紧紧追赶,很有耐心,犹如狡猾的毒蛇,势必要置自己于死地,不斩草除根决不罢休。
多亏王钰前世曾在爷爷的军区大院待过,对于侦查与反侦察,摆脱敌人还是有点门道的,奈何袁熙派遣的杀手也不是软柿子,皆是刀口舔血的硬茬,一路被摆脱过后,又觅得踪迹追了上来,使人苦不堪言,故此王钰一路南下沿途不走官道,专拣小道和山路走。
不分昼夜地南下奔逃,连人都感觉到精疲力尽,更何况是战马,再加上樊虎准备的干粮与水消耗殆尽,眼下愈发的举步维艰。
“噗”的一声,马儿直打响鼻,身子一倾,侧翻在地,口吐白沫,四肢颤抖,马头一歪,气绝身亡。
王钰被掀翻在地,艰难地爬起来,嘴唇有些干裂,被杀手穷追不舍,让他无法很好寻找饮水之处,他挪步到马儿身前,伤感地抚摸着背上的鬃毛,“老伙计,你尽力了,多亏你,我才死里逃生。”
王钰微微喘了一口气,看着死不瞑目的马儿,有点伤感,但是内心生存的本能驱使着他不能不这样做,他不能死,必须要好好地活下去。
“老伙计,对不住了,我可能还需要你最后帮我一次。”他用手抚上战马的眼睑,让它好生安息,猛地抽出身上的短刀一刀就刺穿了马脖子,上前就贪婪地喝着马血。
温热的感觉穿过喉咙,王钰才感觉自己从地狱中重新回来,身体开始充满了力量,这才缓过劲来,王钰不敢耽搁,他明白那些该死的杀手循着马血的腥味很快就会追来,此地不宜久留。
幸好夜色是最好的掩护,此时天色已黑了下来,茫茫山野之中血腥弥漫,一群群的野狗嚎叫声在山间回荡,而路边不时可以看到暴露于野的尸体,一些露出了白骨,想必是被山中的野狗所啃食。
王钰对于此时此景早已麻木不仁,沿途南下以来,他目睹着无数的流民饿死,累死,病死,倒在路边静静地死去,甚至易子相食数不胜数。
他逃进一座山林,山林中林木茂盛,这里才算暂时的安全,趁着朦胧的月色,眼尖的王钰发现一个被茂密植被覆盖着的山洞,松了一口气,躲入山洞中暂避一宿,对于他来说,是难得的喘息之机。
王钰小心翼翼地走入洞中,才发现有人活动的痕迹,熄灭已久的火堆灰烬,还有一块青石,上面有少许的干草,想必是山中的猎户在此暂歇的落脚地,对于王钰这样的逃亡之人来说,真是意外之喜,疲惫之感袭来,他忍受着饥饿感,一头躺在青石之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子扬,醒醒!醒醒!”
王钰张开眼睛,朦胧间发现是前世的亲生母亲,难不成自己已经回到了现代,颤声道:“妈,是你吗?”
“对啊!子扬,你这糊涂孩子,妈都不认识了,待会儿菁菁就要过来了,我先去菜场买点菜。”说完她挎着菜篮子向黑暗中走去,
“妈,妈,你别走,你别——走。”
王钰转头到另一边,只见对面的是自己心爱的女友孟菁菁,
“子扬,我就要去国外了······”
“菁菁,你别走!”孟菁菁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钰儿,钰儿!”王钰闻声猛地往后回头,只见对面的秦月慈爱地向他招手,“钰儿,快随为娘去市集一趟。”
“母亲,等等我!”王钰欲拔腿去追,秦月如腾云驾雾般悠悠飘走,
“钰郎,钰郎——”王钰再次循声望去,正是夜夜思念的甄宓,她身着一身红霞喜服,深情地看着他,“钰郎,宓儿一直等你来娶我。”
“嗯!我记得,宓儿,等我。”忽然袁熙出现,一把拉过甄宓的手,往远处奔去。
“宓儿,宓儿,你不要走——”王钰猛地睁开眼睛,长身而起,满头大汗,呼呼而喘。
王钰缓过劲来,这才发现适才自己是做了个梦,他抬起头一看,外面的月光照射进来,天还微微亮,黎明将近。
王钰趁着夜色南下,他收好短刀,出去先探查一下地形,这是一座低矮平缓的丘陵,只是略微高于平原,然而方圆却有十余里,整座丘陵被茂密的树木所覆盖,在树林中间有一条由东向西的官道穿过,乃西去荆襄之地的必经之路。
夜晚的树林中有很多的奇怪声响,不时传来夜枭的凌厉叫声,令人毛骨悚然,幸亏有把短刀护身,不然的话,他不敢在树林中夜行。
汝南郡自爆发黄巾贼乱以来,到处都是流离失所的流民,暴尸于野者比比皆是,成群结队的野狗一向在荒山中乱窜,一旦被它们群起攻之,注定是死无葬身之地。
王钰沿着官道向西而行,大约走出五六里路,他发现前面出现一条岔路,再细细附耳聆听,岔路前方似乎有潺潺流水声。
王钰大喜过望,飞奔着向岔路跑去,大约跑出百余步,他看见了一条一丈宽的小河,从树林中蜿蜒流过,月光穿过树梢照在河面上波光粼粼,他伏在河边饮水解渴,不时抬起头来观察四周的动静。
而此时不远处隐隐传来了说话声,惊得王钰屏息凝神,不敢出声。
“这小贼的坐骑气绝身亡,徒步而行注定跑不远,都给我精神点,待喝水过后,在这必经之路上守株待兔,必能擒杀小贼,若不能取其首级回去,我等断然无法向将军交代。”
“诺。”
大事不好,杀手出乎意料地狡猾,天色有点蒙蒙亮,王钰挨着灌木丛潜伏而去,试图摆脱追杀。
他一口气跑出二十余里,奔入树林后,绕个一圈,又向西南方向奔去,那边就是袁熙杀手来的方向,这样子就可以避开与他们正面相遇。
正奋力跑着,却发现一个黑影向自己奔来,王钰吓了一大跳,还以为自己被追兵包抄,那个黑影跑得甚急,有点慌不择路,一下子就与王钰迎面撞个满怀。
王钰揉着酸痛的身体缓缓站起来,大吃一惊,借着微微的光亮,他这才发现对面跌倒之人与自己竟然长得一模一样,当然除了两人的衣着大径相同,那人头戴进贤冠,身着云锦袍服,显然是身份不凡的富家子弟。
那人显然也被这诡异的一幕吓了一跳,“救命啊——”
他慌不择路地爬起,惊恐地大叫着,向王钰逃过来的方向而去。
王钰定了定神,才发现地上有块流光溢彩的发光物,他小心翼翼地拿起一看,顿时目瞪口呆,竟然是自己苦苦追寻的另一块蟠螭飞羽灵蛇璧,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想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竟然让自己找到了它。
可惜另一块玉璧却作为定情信物在甄宓的手中,从此两块玉璧天各一方,可谓命运弄人。
“哒哒哒——”身后出现急促的马蹄声,王钰不及细想,将玉璧收入袍袖之中,一个箭步跃入灌木丛中隐藏起来。
“李校事,前方发现有人过来,貌似王钰小贼。”
“杀无赦!”
“诺。”
“李校事,情况不太对,看对方衣着不似小贼。”
那领头的李校事一脸怒骂道:“蠢货,若小贼杀害良家乔装一番有何不可?只要是王钰其人,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一人,不然便是我等人头落地,可曾探清来人乃小贼否?”
“正是。”
“呲”地一声,剑刃入体,拔出时溅起一片嫣红,染红了月色。
李校事打马过来,居高临下地看了那尸体一眼,冷冷道:“割下首级,我等可回河北向将军复命。”
一骑北来,低声道:“回李校事,不远处有曹军的游骑出现,该如何处置?”
“我等已完成任务,无需与曹军交锋,为免打草惊蛇,撤!”
“诺。”
王钰听到马蹄声远去,才敢溜出来,可怜那与自己相貌相似之人成了自己的替死鬼,此乃天意。
感叹之际,王钰只得继续上路,走了一里路的路程,却猛地停住了,眼光紧紧盯着一处灌木丛的后面。
灌木丛后有一辆侧翻的马车,一只粗大的木车轮高高翘起,四周躺着几名尸体,一名老者躺在车轮之下,被砍得血肉模糊,车夫挂在车辕之上,无一例外,全都是背后中箭而亡。
王钰叹了一口气,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乱世之中人命比狗还不如,这群人看似身份不凡,然而刀剑无眼,那些黄巾贼才不管你的身份如何尊贵,凡是有些价值反而是他们眼中的香饽饽,人命如草芥,皆无贵贱之分,物竞天择,弱肉强食,乱世之中只有强者才能生存下来,这是王钰得到的宝贵经验,并让他受用终生。
他好奇地上前掀开布帘,车厢并无人在,却意外地发现一个皮囊,皮囊沉甸甸的,令他一阵惊喜,莫非是干粮与水?
他连忙打开皮囊,一把短剑映入眼帘,短剑剑鞘装饰华贵,用金银镶嵌,剑柄之上还镶嵌了一颗宝玉,他抽出剑刃,寒气逼人,剑身锋利异常,一观便知非凡品。
他又从皮囊中掏出一方沉甸甸的木盒,木盒乃上等金丝楠木雕刻而成,各种奇珍异兽,精致小巧,王钰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盒,木盒中用黄金的锦缎作内垫,锦缎系了一个结,包裹着什么,解开锦缎结,里面是一尊铁质官印,龟为钮,方方正正,正中有只瑞兽,不知乃何物?
原来只是官印,王钰的心中有些失望,又看了看其他物件,还有一卷书简,根本就没有可食用的干粮。
他又取出官印,眯着眼对着天空看了片刻,才缓缓认清上面的小篆,“东乡亭侯印”。
这竟然是一尊侯爵之印,他倒吸一口气,这才意识到这群被杀之人身份不简单,而那与自己貌似的惨死年轻人应该就是它的主人。
王钰辗转思虑一番,适才与自己相撞的年轻人年纪轻轻就是小侯爷,既然如此,何不冒充他的身份,有个正经的身份也是王钰眼下所需要的。
王钰收起皮囊,扛在肩上就往官道上走去。
“嗖-嗖”的破空之声响起,两支飞箭前后射来,正好射在他的脚下,尾羽发出嗡嗡地剧烈抖动声,足见射箭之人力道极大。
王钰这才发现前面竟然出现两名甲胄精良的曹军军士,手执长弓,引箭蓄势待发,箭矢散发着噬人的寒光。
“小子,识相点,将手中的皮囊放下。”一名军士凶神恶煞地吼道,眼中迸射出贪婪之色,
王钰自叹倒霉,刚才逃离恶狼的追击,而今又入虎穴,真是命运多舛!好在他从来相信人定胜天,在此绝境之下,侠者相逢勇者胜,只好拼上一回。
他缓缓地放下皮囊,却抽出那柄短剑,如狼般目光凌厉地盯着对手,脑袋中却在思考如何从两个穷凶极恶的军士手中死里逃生?他决定豁出去冒险一搏,但愿前世爷爷传授给自己的野外生存技能能够帮助自己渡过难关。
“小子,看来你不想活了,我便成全你。”
另一名军士扔下长弓,大喝一声冲了上去,狠狠地一矛刺向王钰,这两名军士乃青州军出身,乃曹仁麾下,此番随曹仁南下痛击汝南黄巾余孽刘辟与刘备联军,这支青州兵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乃曹操昔日南征北战初成霸业的嫡系部队,奈何青州兵乃曹操平灭黄巾收编而成,军纪涣散,杀人如麻,有曹操亲自坐镇尚且收敛,如今由曹仁统领南下,自然少不了趁着战乱干些杀人越货的老本行,而主帅曹仁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默认。
王钰一眼看出这两人是骑兵出身,罗圈腿,腿上奔闪肯定不够利索,这是骑兵的普遍弱点。
王钰的快如闪电使得这名军士没有提防,更重要的是,他一副羸弱的少年模样,到底让对手生出了轻敌之心,而此项恰恰是战场上的大忌。
王钰一个闪转腾挪,悄然避开矛尖,一个侧面劈斩,袭向对方腿部的大动脉。
“啊——”伴随着一声惨烈的叫声,那军士的左大腿竟然被一剑劈伤,血流如注,连王钰也惊叹于此剑之锋利,他的惊愕只是一瞬间,趁你病要你命,才是不择手段活下去的唯一法则。
他随即如猛虎下山一般扑上前,将那士卒掀翻在地,手起剑落,狠狠一剑刺入对手的胸膛。
那军士面目狰狞地吐出一口鲜血,不甘地头一歪,王钰听到耳边的破空声,一个鲤鱼侧翻,险些被箭矢射中,那同伙有些恼羞成怒,又是飞来一箭,王钰立马将一旁的尸体举起,当作挡箭牌,又是躲过一劫。
王钰知道还有一个敌人,他灵活地起身,一个滚翻接着一个滚翻,那曹军军士箭矢终于放尽,他也明白贴身肉搏的时候到了!
“咣”的一声,两剑相交,碰撞出刺眼的火花,王钰手持短剑与敌人正面硬撼,这才发现手臂被震得生疼发麻,而那络腮胡大汉显然是放下了轻视之心,要将王钰碎尸万段。
刀光剑影之下,过不了几招,王钰便深感体力不支,摔倒在地,趁着喘息之际,摆摆手假意求饶道:“军爷,停停停,我将皮囊给你便是,何必斩尽杀绝?你再过来的话,我便将这皮囊毁掉。”
那军士似乎有点意动,停下剑来,冷声道:“好,你将皮囊送过来,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王钰心中冷哼,你的鬼话都能信的话,我还能活到今日?他假意揉着脚裸,唉声道:“军爷,我这脚扭伤了,你自己过来取吧!”
那军士最后还是抵挡不住皮囊的诱惑,施施然踱步而来,王钰瞧中时机,腾起身来,一个凌空飞踢,正中那军士的手腕,那手中的剑应声而落。
王钰将剑踢到远处的草丛中,那军士也不是善类,反应过来就是一个铁拳,击中自己的胸口,王钰顾不上再拾起地上的短剑,狠狠地将那军士抱住,两人翻滚几番,滚下一个斜陡坡。
“砰”的一声,在滚落的过程之中,王钰的脑袋滚落在一块石头之上,而在他身上的军士却被悬在半空的一根锐利的树桩刺入胸口,鲜血横流。
王钰感觉到自己渐渐正在失去意识,而那军士缓缓地爬过来,将手放在他的颈部,开始使出最后的力气,试图掐死他,同归于尽。
王钰痛苦地侧过头,看着那蔚蓝的天空,在闭上眼睛的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一名白马银盔,手持银枪的白马将军向自己飞奔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