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拂面,坐镇中军的典农校尉刘琚身后的猩红披风猎猎作响,他眼见敌军中军突围出一对人马,那的卢马如此显眼,马背上不是仓皇而逃的贼首张武还有何人?
刘琚大喊一声道:“来人,将本将的宝弓拿来。”
刘琚手执宝弓,拿起一根草衔在嘴角,感受着风势走向,猛地抽箭搭弦,弯弓满月,一气呵成。
“嘣”地一声,箭矢如鹰隼般犀利,瞬间一箭洞穿张武的喉咙,的卢马飞奔而行,马背上的张武露出不可思议的挣扎表情,不甘地应声坠马而亡。
“贼首张武已死,你等还不束手就擒,降者不杀!”战场之上响起了典农军将士们的呼喊声,贼军闻听主将阵亡,无心恋战,皆成惊弓之鸟,鸟作兽散,而战场上瞬间便成了一边倒的局面。
日薄西山,残阳如血。
滚滚黑烟遮天蔽日,战场上尸横遍野,到处散落着染满鲜血的刀枪剑戟。
数面贼军旗帜斜插于地,被战火燎黑的残破旗布在风中有气无力的飘动着。
的卢马喷着凄厉的响鼻,围绕着昔日的主人,踏蹄作响,它的主人在草海里,微风拂草头点低,尚且挟裹着浓腻的血腥味,直接扑面而来。
横七竖八的尸体栽倒于草丛中,千奇百怪的姿式,有伏有卧各作不同。
鲜血从尸体流出,沿着草根与泥土的纹路,由高至低蜿蜒流淌,血流成河。
清澈的小河被染成晕红,一汪又一汪的血水正于其中浸开,河中的游鱼奔腾着,贪婪的吞噬着浓浓的咸腥,更有甚者飞跃划水,扑向岸边的血尸。
“嘎嘎嘎——”阳新县城的大门缓缓打开,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护城河内,不时见得,有蟾蜍与细蛇爬行于血池中,残肢断体则成了昆虫与蚁群的乐园。
而城洞两侧,一群群蓬头诟面、呆怔木然的贼军携老扶幼伏跪在地,他们的脸上看不见丝毫生气,唯余颤粟、颤粟。
“希律律……”
一声马嘶裂响于晚风中,战战兢兢的降卒下意识地抬起头来,闻声而望,只见旌旗之下,乌骓马正傲然挺立,马背上的刘琚银甲银盔,默然的注视着匍匐在马下的贼首,他高高举起一个木匣,在刘琚的身后,飞扬着五百军士,人人神情森然。
“将军,此乃贼首张武之弟张谷首级,我等俱是荆州良善百姓,不得已受张武以武力裹挟造反,还望将军明鉴。”
声音悲凉而凄惶,受其感诏,跪伏在地的降卒络绎不绝的抬首,面露凄然之色,仰天悲呼求饶。
“我等绝非反贼!望将军明鉴。”
“将军,刘荆州牧守一方,百姓安居乐业,我等俱无意从贼,为贼军所迫,还望将军为我等做主。”
刘浓深深吸进一口气,把头盔递给亲兵,“锵”的一声,拔出佩剑,挑开匣盖,看了一眼,让张武的亲兵前来相认,待确定首级实为张谷,才高声道:“诸位乡亲,在下奉主公之命前来平叛,主公念苍天有好生之德,洞察你等皆是为贼裹挟作乱,命令我等只诛首恶,不得株连无辜百姓,你等尽可放心,待此番叛乱过后,自会由官府将你等遣返原籍,好生过活便是。”
降卒们欢声雷动,皆是称赞刘荆州仁德,心中更是感念刘表的恩德,待诸事安排妥当,大军随即入城,刘琚则要对阳新县内的贼军残余作最后的清除,另外遣人向主将刘备报捷。
官道之上,荆州军蜿蜒前行,主将刘备与副将文聘并骑而行,关羽统领的后军如长蛇般跟进,眼看就要达到阳新县战场。
刘备面有喜色,此番自己主动请命剿灭这伙叛贼,有云长一人足矣,何愁贼寇不灭?
待自己的名望在荆州大涨之际,便可暗中招贤纳才,为己所用,则王图霸业可徐徐图之。
忽然前方一骑绝尘,飞奔而来,下马单膝跪地朗声禀报道:“禀将军,阳新大捷,刘校尉以两千之众一战击溃贼军,斩首三千,俘虏五千,兵甲粮草俘获无数,故特地遣属下前来报捷!”
刘备即便乃喜怒不形于色的枭雄,猛地听到此大捷,心中亦是暗暗心惊,那虽然只是一群乌合之众,不足为虑,然而好歹尚有万余人马,料想两千人对付万余人,恐怕还需一番苦战,才能险胜。
适才刘备还与副将文聘商议着先锋军不过两千人,唯恐刘琚寡不敌众,若刘琚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与文聘恐怕还无法向刘表交代。
毕竟刘表只是想历练一番刘琚,若其命丧疆场,他们俩恐怕是吃不了兜着走,为此刘备本欲先遣一部前去增援,不曾想先锋军行军速度太快,并且率先与贼军交战,更是以两千之众痛击万余贼军,取得大捷,文聘乃老成持重之人,不以为意地问道:“哦?你适才所言可曾属实?”
“属下不敢妄言,此有刘校尉报捷文书一份。”传令兵立刻将文书呈上道,
文聘展开文书一观,果然乃刘琚天下独有的字迹,刘琚在文书中详细记述了大战的过程,以及缴获的战利品,看完过后便将文书递给刘备,道:“刘皇叔且看一下便知。”
刘备接过文书一观,赞道:“好俊秀的字体。”虽然刘备并非第一次见识过刘琚字迹,却依旧情不自禁地赞美一番,待看完捷报,心里一紧,随即恢复神色,方抱拳感叹道:“文将军,后生可畏啊!琚公子以弱冠之龄,便有此等将略,假以时日,必成一方良将,实乃我荆州之福也。”
“刘皇叔所言甚是,遥想昔日文某以弱冠之龄时,尚在家中苦读兵书战策,却无琚公子此等融会贯通,公子天资聪颖,箭术不凡,师承长沙中郎将黄老将军不过一年,便有一箭封喉之能,连文某都自叹不如也。”文聘拂须应和道,
“捷报既至,我等宜火速前往阳新,处理善后事宜才是。”刘备颔首看着文聘道,
“善!”
文聘欣然应诺,却未曾看到刘备转首间面色阴沉,眸色之中尽是对刘琚的恼意。
等二人带着大军急火火地赶赴阳新县之时,只见许多的降卒正在典农军军士的监视下,正在挖上一个大坑,将战后的尸体掩埋,夏日天气炎热,以免滋生瘟疫,否则遗患无穷。
刘琚见大军已至,忙策马上前,与主将见礼,抱拳道:“二位将军,末将未等大军前来,侥幸赢得此战,实属汗颜,还望将军治罪。”
“刘校尉切莫自谦,如你这般弱冠之龄,能够以少胜多者古往今来能有几人,自古荆楚之地乃人杰地灵,涌现此等豪杰英雄也不足为怪啦!文将军,以为然否?”刘备突然有点羡慕刘表,即便只是子侄,都如此优秀,还坐拥富庶的荆州之地,反观自己自起兵以来,飘零半生,辗转中原各地,却无片块遮风挡雨之瓦砾,只能寄寓人下,心中总有些莫名的酸楚。
“刘皇叔所言甚是,刘校尉神武之姿,颇有当年主公单骑定荆州之风姿。”文聘也少有地出口夸赞道,
“唉,二位将军缪赞,多亏二位将军统兵有方,运筹帷幄,末将此番破贼实属侥幸,往后实在不敢胆大妄为,此战首功自当非二位将军莫属。”刘琚却一反常态地继续保持低调,不肯将功劳独揽,反而建议道,“以末将之见,此战捷报也要二位将军好生斟酌,亲自写好后往襄阳报捷。”
“呵呵!此事稍后再提,我等还是先行入城为将士们庆功。”刘备抱拳一礼,心中却对刘琚这个年轻人有了新的认识,弱冠之龄便有如此涵养,进退有度,隐忍持重,处事风格犹如官场般老道,如此少年老成,眼下对自己一方亲近,往后却不知是福还是祸,如何处置与刘琚的关系,看来自己需与军师商议一番,从长计议。
文聘却是另一番心思,得胜而不居功,谦卑有礼,文武双全,倘若琚公子为主公之子,荆州复兴指日可待。
“文将军,此乃末将麾下军侯在贼首张武房中发现的香囊,上面绣着一个‘蔡’字,末将觉得此事非比寻常,故此特将此物交给将军。”刘琚从袖中取出一个香囊递给文聘道,
文聘看着手中的香囊却脸色大变,临行前主公特地召他入府,交代他此次的重任,除了剿灭叛贼与暗中监视刘备外,更重要的是要找到蔡氏嫡女蔡姝的下落,而今这香囊绣着一个“蔡”字,显然是蔡家大小姐的贴身之物,却在贼首的房中寻得,那蔡姝岂非凶多吉少?
“敢问刘校尉,此物主人可知乃何人?”文聘眉头紧蹙,问道,
“不瞒文将军,末将特地盘问了几个贼首的亲兵,皆称前些时日张武掳来一名女子,供其淫乐,奈何其女性烈,宁死不屈,张武失手将其掐死,而女子死后便被陈尸江底。”刘琚察言观色,见二人凝神侧听,脸色古井无波,继续道,
“唉,蔡小姐为贼所害,这该如何是好?”文聘心中暗暗叫苦,转首对刘琚抱拳一礼道,“多谢琚公子,此物我会面呈主公,请主公亲自处置,不过江中还是要派人前去打捞,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啊!”
刘琚心中一声冷笑,任你将长江捞个底朝天,只不过徒劳无功而已。
“刘皇叔,张武陈孙二贼已然伏诛,我等也要尽快书写好奏报,准备好班师回襄阳事宜。”文聘向刘备请示道,毕竟刘备还是名义上的主将,上下尊卑还是要有的。
刘备到底是经历不少大风大浪,岂能不知其中门道?他保持着固有的仁厚之风,笑道:“文将军言之有理,便依文将军之计行事。”
刘琚暗暗感叹刘备不愧为当世枭雄,光是这份宠辱不惊的气度,让人心中折服,索性转移话锋道:“禀二位将军,适才末将俘获贼首张武之宝马,名曰的卢马,乃西域良驹,与关将军之赤兔马不逞多让,末将思虑将此宝马献于伯父,不知二位将军意下如何?”
“末将以为琚公子所言有理,不知刘皇叔——”文聘转首看着刘备,别有一番意味,
刘备早闻的卢马之名,心生向往,然而他还是一如往常地作谦让道:“然也,宝马配英雄,此等宝马良驹自然只有明公才配得上。”
大军班师回襄阳,诸将将的卢马献于刘表,刘表大喜,大肆论功行赏,犒赏三军。
刘表甚爱宝马的卢,却有牧府臣下进言:的卢妨主,不宜留在身边,刘表遂将的卢马赐予刘备,以表其功。
月朗星稀,襄阳城笼罩在夜色之中,镇南将军府灯火通明,刘表正在大宴平叛功臣。
而刘琚此刻却站在襄阳城头上,居高临下,俯瞰城内。
“主公立如此大功,为何却将那首功让予刘豫州与文将军?”不知何时录事参军马良立于他的身后,问道,“此乃主公在荆州博取名望的大好时机。”
面对手下的质疑,刘琚眯着双眼,淡然处之,俯瞰全城,道:“季常,你可曾听闻一言,若欲取之,必先予之?”
“那依主公之见——”马良迟疑地看着他,略有所思道,
“阳新叛军不过一群乌合之众,荆州牧府诸公何曾将他们看在眼里,即便我等以少胜多,捷报传至襄阳,多数人不会尽信,必认为我等谎报军功,而身为属下独揽大功,已是犯了官场大忌,倘若我仗着乃主公之侄,暗中通信于伯父,拔得首功,既得罪了二位将军,在伯父心中留下不分尊卑,擅自妄为的不良印象,如此得不偿失,实非我所愿,若我将这份功劳想让呢?”刘琚似笑非笑地看着马良,
“主公深谋远虑,良不及也。”马良恍然大悟道,“主公将此首功一让,二位将军必对你感恩戴德,借此结下善缘,必在捷报中对主公赞誉有加,反而可赢得刘荆州青睐有加,翌日必有重任委任于军主,正如主公所言‘若欲取之,必先予之’。”
“然也!”刘琚淡淡地一笑道,
“属下只是觉得可惜,将首功让与刘豫州也罢,那的卢马乃少有的宝马,主公何不向刘荆州讨要,反而便宜了刘皇叔?”马良还是有点心有不甘道,
“呵呵!季常,常言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卢马乃当世良驹,人人皆欲占为己有,似那张武不过一介贼寇,觊觎者不知多少,我等根基尚浅,我若将的卢马据为己有,必成众矢之的,此乃慕虚名而处实祸也。”刘琚侃侃而谈,嘴角浮现一丝冷笑道,“刘皇叔想要,便让他拿去便是。”
“属下愚钝,多亏主公一言点明,深感受益良多。”马良真诚地躬身作揖道,
经过那么短暂的相处,便与自己推心置腹,马良感受到刘琚身上独特的魅力,少年老成,深谋远虑,礼贤下士,文武双全,此岂非自己梦寐以求,一展心中抱负的圣主?他的心中一阵庆幸,眼前这道晚风中衣袂飘飘的高大身影,更显几分智珠在握的气度,让人忍不住暗暗心中折服。
大业方始,且看圣主英雄之器,我马良今生必誓死追随,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