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九年,河北之地风起云涌,青州刺史袁谭不满幼弟袁尚窃据大位,悍然从南皮发兵攻打邺城,无奈为袁尚手下谋臣审配之计所败,袁谭不敌败走,引军退往平原。
奈何袁谭昏庸,听信郭图之谗言,欲引狼入室,引曹军为援军,意图借刀杀人,而曹操老奸巨猾,得知袁谭来求援,正中下怀,大喜过望,为了稳住袁谭,将其中一个女儿嫁给袁谭,而袁谭利令智昏,与虎谋皮,自诩曹操女婿,与曹军共同攻伐邺城。
正值许攸献计,以漳河之水破邺城,守城主将乃谋臣审配,与曹军斗智斗勇,无奈族中子侄出卖,外通曹贼,在内应的配合下,西门洞开,引曹军入城,邺城不战而破,袁尚与袁熙二人突围而走,谋臣审配在城破之际,自刎于城头。
今日的邺城再也不复往日繁华,战争给它带来无尽的创伤,烽烟燎燎,城头之上的“袁”字旌旗轰然倒下,换上了黑色金边的朝廷旗号,斗大的“曹”字龙飞凤舞,标志着邺城开始迎来了新的主人。
城中的要津之地府库,官衙与大将军府等皆为曹军占据,城楼兀立于眼前,曹操顶盔贯甲,坐下爪黄飞电,挺剑雄立,身侧尚有郭嘉,荀攸,曹洪等文武诸将众星捧月般拱卫其中,夕阳落下,铁甲耀日,气沉如山。
曹操心潮起伏,心中豪气顿起,想到郭嘉为自己昔日定都邺城的大计,邺城的邺寓意着大业,岂非天命乎?暗暗心叹道:“有奉孝之宏图,方有今大业始立。”
“入城!”曹操大手一挥,意气风发地朗声道,
“嘀哒,嘀哒……”
马踏中街,蹄声如滚雷,过往行人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待听得马蹄声,纷纷窜入乌黑弄巷中,探出一颗颗脑袋东张西望,眼神茫然,尚且夹杂着莫名的惊惧,状若窜街之鼠。
而此时的大将军府却乱成一团,听闻曹军破城的消息,府内的下人与婢女开始打点值钱的物件,四处而散,亡命而逃。
到处都是风声鹤唳般的惨叫声,曹操屠城臭名昭著,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忽闻曹军破城,人人自危。
而在大将军府的后院之中,袁熙之妻甄宓静静地跪坐在梳妆台前,对院外的骚乱置若罔闻。
房内有些昏暗,东西二面天窗尽敞,微风徐来,撩起墙柱上的青铜灵蛇吐信灯,火舌摇曳,宛若百姬起舞。
房内静澜,唯余火舌声,甄宓眼神有些空洞,思绪又飘回了过去,昔日王钰孤身入甄府提亲,在母亲与兄长痛陈一番天下大势,断言袁氏必亡,无人相信。
想不到今日一语成谶,不过短短数年,昔日雄踞青幽并冀四州之地,带甲百万的袁氏一朝倾覆。
而她名义上的夫君袁熙,早已顾不上自己与母亲张氏的生死,与袁尚突围而走,只留下这大将军府内的孤老寡妇困守于此。
也罢,也罢,自从钰郎为袁熙所害,钰郎首级悬于无极县城头之时,她早已心如死灰,而今终于一切都可以结束啦!
“嘎吱”一声,一个婢女推门而入,迎面而上,匍匐在甄宓脚下,泣声道:“小姐,大事不好,曹军已经破城,大将军府已被曹军团团围住。”
此婢女正是甄宓的贴身婢女,作为甄宓的陪嫁滕女一同嫁入袁氏,此刻她急得眼中泪水直打转,一时六神无主。
此时婉约的身姿映入铜镜之中,甄宓螓首微摇,梨花带雨,素手紧握,面色惨白若纸,眼角挂着泪珠,凄凉一笑道:“彩蝶,邺城已破,袁氏满门遭此横祸,我乃袁氏宗妇,天下之大何有我立足之地?你却不同,且趁乱逃生去吧!”
“小姐,你不要赶彩蝶走,彩蝶自幼便跟随小姐左右,舍不得离开小姐。”彩蝶一脸惶恐,忙跪下磕头道,
“彩蝶,你且先起来,你我从小一起长大,名为主仆,实为姐妹,今袁氏倾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乃袁氏宗妇,天下皆知,断无逃走之理,彩蝶你却还年轻,趁乱逃出去以后,找个好人家便嫁了吧!”
“小姐,不——彩蝶不走,小姐待我恩重如山,今小姐遇难,我岂肯独自求生?若小姐视我为姐妹,便允准我留下来,与你共渡难关,以尽主仆之谊。”彩蝶抬起哭花的脸蛋,低声啜泣道,
甄宓心中一阵感动,想不到彩蝶一个婢女如此深明大义,掩袖泣道:“嗯!彩蝶,有你相伴,即便黄泉路上也不再孤单,我不赶你走便是。”
“小姐——”彩蝶悲戚地唤了一声,主仆二人抱头痛哭。
待二人情绪渐渐平静,甄宓淡淡道:“彩蝶,你且前去禀告老夫人,我等前去后殿暂避吧!待会儿我梳妆打扮过后自会前去。”
彩蝶还以为甄宓想开了,盈盈万福道:“是,小姐。”
待彩蝶施施然退下,甄宓缓缓步入内室,少时便换了一身装扮,她身着白纱对襟襦裙,梳着堕马髻,插着一支金簪,丝带束于腰间,款款跪坐于端坐在铜镜前,看似端庄娴静、温文若雅,实则不然,若是细瞅,她点漆如星般的眼睛中溢满了淡淡的忧伤。
纤手缓缓伸向梳妆台,打开其中一个抽屉,取出一个沉寂已久的木匣,将它置于案几之上,轻轻开启,木匣中静静地躺着一块流光溢彩的玉璧,正是当年钰郎送给自己的定情之物,蟠螭飞羽灵蛇璧。
纤指颤巍着抚上那玉璧,与钰郎相遇相知相爱的每一幕都在脑海中闪过,宛如昨日,螓首低颔间,眼泪如决堤的水一般止不住地划落,滴滴落在玉璧之上,仿佛轻击心头。
玉璧的一侧是一枚已经枯萎的桃花戒指,桃花早已失去粉红的光泽,却静静地躺在匣中,甄宓小心翼翼地将它拾起,缓缓地戴入指中。
“钰郎,我本乃王氏之妻,昔日你为袁熙所害,我本早该随你共赴黄泉,来世再做夫妻,只是唯恐累及家人,不得已委身于贼,却绝不容贼子玷污于我,幸赖老天开眼,而今袁氏见灭在即,你在天之灵能够得到安息,我往后再无世间牵绊,这回便可随你而去,我岂能忍心你一个人呆在那里,让我等再做一对亡命鸳鸯,重续前缘。”
泪水模糊了双眼,甄宓捂住胸口,感觉心脏痛得快要无法呼吸,伏在案几之上,无助地啜泣,似乎要将多年来压抑在心底的痛苦释放出来。
啜泣声渐渐平息,甄宓取出木匣中的玉璧,系上琉璃结,轻轻地系于腰间,帷幕轻摇,烛影晃动,甄宓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抚上那绝美的脸蛋,凄惨一笑道:“此生生为王氏妇,死为王氏鬼,我心匪石,眼下欲与钰郎阴间相会,宓儿也要将自己打扮成最美的模样,做你最美的新娘。”
“哗”地一声,一条白绫从横梁之上垂直而下,划过一道悲凉的弧线,达成一个死结,甄宓踏上一张案几,双手握住白绫,耳边听到渐行渐近的喊杀声,曹军已然闯入后院。
她目视前方,心却飞回了遥远的地方,飞回了云湖,他们相爱的地方,漫山烂漫的桃花飘零,琴舞和鸣的钟情男女,而一切都在眼前渐渐模糊。
她踮起脚尖,撑开白绫,将螓首缓缓投入,一颗泪水从腮边划过,她猛地踢翻案几,感觉到脖颈一紧,一股窒息感吞噬全身。
只要一会儿就好,一会儿就好,我便能见到钰郎了。
灵魂似乎脱离了躯壳,“咻”地一声,房门被撞开,一阵脚步声入内,剑锋出鞘,一道银光闪现,白绫应声而断,甄宓从半空中跌落下来。
却见一名年轻将军将甄宓揽在怀中,此人方脸白净,器宇轩昂,一脸贵气,此人便是大汉司空曹操之长子曹丕,字子恒,时年十八,文武双全,博古通今,而此番他听闻甄氏之美名,违抗父亲之令,提剑带着亲军步入大将军府后院,走到府苑之中,听到女子啜泣声,闻声而来。
他推开房门,见有女子上吊寻短见,不做他想,手执宝剑飞去,斩断白绫,顺势救下女子。
曹丕扶过女子的头,一睹庐山真面目,顿时惊为天人,见女子花容月貌,有倾国之色,心中怜惜,问道:“夫人乃何人?何故想不开?”
甄宓颤巍巍地睁开眼,只见一年轻男子正盯着他,自己为何未死?
她迷糊地问道:“你乃何人?为何要救我?”言讫,眼泪滑落眼角,更让人我见犹怜。
“我乃曹司空长子曹丕是也。”曹丕傲然道,
少时,一老夫人带着婢女赶到,彩蝶一见甄宓脖子间的伤痕,便顿时明白过来,抱过甄宓,泣声道:“小姐,你为何那么傻?定要自寻短见。”
曹丕尴尬地松开怀中的女子,故作威严地向那老夫人质问道:“你乃何人?何以擅闯此地?”
老夫人掩袖泣道:“未亡人刘氏见过将军。”
曹丕顿时明白此老夫人乃袁绍之妻刘氏,复又指着甄宓,问道:“此女何人?”
刘氏答道:“此乃犬子袁熙之妻甄氏,皆因犬子出镇幽州,甄氏不肯远行,故留在府中。”
曹丕心中大喜,果然是河北第一美人甄氏,于是对刘氏道:“我乃曹司空长子曹丕,愿保袁氏妇孺,你无须忧虑。”言讫他上前拔出插在地上的宝剑还鞘,按着剑柄,坐于榻上。
刘氏见曹丕色眯眯地看着甄氏,便知全家的小命得以保全,躬身作揖道:“多谢公子!”
却说曹操带领诸将入邺城,方知长子曹丕先行一步,闯入大将军府后院,心中暗怒。
大将军府大殿中,曹操端坐于主位之上,正欲训斥长子曹丕胆大妄为,其实曹操一向喜欢人妻,早听闻甄氏美名,对其垂涎三尺,本想攻下邺城过后据为己有,却不想被儿子抢先一步,安能不怒火中烧?
反倒是刘氏率先出列回禀道:“曹司空,非丕公子不能保全妾家,愿就甄氏为长公子执箕帚。”
曹操命人将甄氏唤出,拜于堂前,见其容貌,心中颇为肉疼,却不得不保持人主的威仪,事已至此,未免上演父子争女的笑话,徒使天下笑耳,只好顺水推舟,大度地摆袖道:“此女真乃我曹氏媳也。”遂命令长子曹丕纳为妻室,曹丕叩谢大恩。
甄宓脑海中一片空白,耳边响起刘氏的忠告与哀求:宓儿,自古红颜多薄命,你今日固然可以一死了之,倘若惹得曹公盛怒,累及家人,岂是你心中所愿?老身阖族上下与甄氏往后在河北岂有立足之地?你难不成能眼睁睁地看着甄氏上下陷入倾覆之祸?
是啊!甄宓本是纯孝之人,想到甄氏上下百余人为自己的一时冲动所害,心中不忍,她明白这一刻,往后只能在尘世中继续苦苦挣扎。
临沮典农校尉府
刘琚尚在后院临案抚琴,琴声悠悠,带着几分思愁,然而不知为何?他的眼皮却跳个不停,心跳得慌,难不成有大事发生?
每在通往王图霸业的路上,由于药引的副作用,刘琚尽量压抑自己的痛苦,只能依靠琴声来抚平内心的焦躁,他注定孤独,只能将最真实的情感压抑在心底,将喜怒不形于色的枭雄气度发挥到极致。
校尉府外,一骑绝尘而至,飞身下马,手中拿着红色的信筏,速往后院而去,将密信转交至亲卫。
亲卫不敢怠慢,将密信随即呈上,禀报道:“主公,襄阳密报。”
刘琚琴声放缓,斩钉截铁地道:“念。”
“今四月,河北袁氏萧墙之争,青州刺史袁谭败北,遂引曹军为援,邺城袁尚被围,时有许攸献计以漳水灌城,为审配所察,奈何有审配族人外通曹贼,里应外合之下邺城不战而降……曹操之子曹丕趁乱纳袁绍次子袁熙之妻甄氏为妻······”
“咣”地一声,琴弦断,音难续,点点血花落琴身,尽是肝肠寸断,一口鲜血喷溅而出。
“主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