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三年初春,荆州牧刘表深感时日无多,有意让侄儿刘琚与南阳黄氏女黄月英成婚,完成终身大事,以告慰幼弟在天之灵。
而荆州上下正因为主公病重,陷入愁云惨淡之中,正好趁着这桩喜事冲冲喜,而蔡瑁有密信传来,刘表又昏死过去,恐怕离大去之期不远。
而江夏太守刘琚听取麾下谋臣诸葛亮与庞统对天下局势的分析后,决定公开迎娶蔡氏与黄氏之女,趁着汉北大捷的余威,命蒋琬为迎亲使,以蔡氏为正妻,黄氏为平妻,向襄阳蔡氏与南阳黄氏下聘。
而迎娶蔡氏与黄氏对于刘琚来说,不仅是终身大事,对于江夏众文武却有不凡的深远意义,荆州世家大族蔡蒯庞黄四大家族,原先已经死于贼乱的蔡氏嫡女死而复生,即将成为刘琚的正妻,便已经惊爆荆州官场,而黄氏家主名士黄承彦竟然委屈求全,将女儿许配给刘琚为平妻,更是惊呆了众人。
而有心人却早已发现庞氏家主庞德公默许了其侄庞统庞士元出仕于刘琚麾下,四大家族足以占三席,而江夏太守刘琚往后再也不是普通的一方府君,而是崛起为一方诸侯,而不少有识之士更是意识到,有了世家大族的支持,刘琚更有可能一跃而起,在刘表病重的关键时刻,成为荆州新主。
而一旦与蔡黄两家联姻,刘琚有了子嗣,有子嗣自然就有了继嗣之君,意味着这个新兴势力得以延续,才能安抚臣下之心,而那些在荆州郁郁不得志的北来士人也开始有了新的选择,而刘琚这条盘踞的潜龙开始显露噬人的獠牙。
而刘琚即将迎娶襄阳蔡氏与南阳黄氏之女的消息一经传出便席卷荆襄九郡,荆州大族更是奔走相告,而汉北之战中,刘琚大破曹军,威震荆州,民间百姓皆言琚公子乃荆州柱石。
承周制,世家大族联姻,共计六仪三书。
六仪为《周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三书为周礼之附,聘书、礼书、迎亲书。诸般礼节又分婚前礼、正婚礼、婚后礼。
纳采即为议婚,刘琚为遵显蔡氏与黄氏,命太守府从事蒋琬为迎亲使,携上雄雁、白鹅、羔羊各一对,登蔡氏黄氏之门呈以贽礼。
雁乃乾阳之象,秋南春北,守贞不渝,鹅乃高洁之物,浮水洗羽,吉洁如素,羊乃富庶之彰,蓄毛呦鸣,正当华发。
问名与纳吉并翼齐飞,男子需具名,女郎之名不可轻易示人,仅需呈字,双方交互姓名、生辰之后,便需寻觅德高望重的长辈垂询纳吉。
待两厢一汇,卦象竟赫然一致,共得八字:天造地设,并蒂生莲。大吉,聘书即发。
又因那时刘琚尚在荆襄,是以便由长史诸葛亮执笔,洋洋洒洒万言文,成就华聘之章,传为美谈。
纳吉暨,即为完聘之纳征,今始起,江夏太守刘琚已乃一方诸侯,聘礼自是极尽奢华,礼书两尺八寸,密密麻麻的布满簪花小揩。礼且不表,彩有合欢、嘉禾、阿胶、九子蒲、朱苇、双石、棉絮、长命缕、干漆等物,寓意如胶似漆,子孙繁衍。
而一番繁琐的大礼,礼成,蒋琬作为迎亲使,带着江夏水军,满载着蔡黄两家的陪嫁之礼,顺流而下,直往夏口城而来。
江夏傍晚之后乃日暮,长史诸葛亮暂时处理完手头的庶务,从案牍里抬起头,偶然一偏脑袋,看到窗外夕阳正落在黄鹄山,青山如幕,黄灿灿的阳光在长江上波光粼粼,水中倒映的红日犹如金饼,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夕阳西下,日暮初临时分,总是容易让人自问身在何处,心中不免会念及故乡与家人,黑夜前的寒冷,让人本能的想要追求温暖。
诸葛亮起身,在窗前往外望,看见城外的长江之上,满是红妆的大船自流而下,蔚然壮观。
恍惚间,一阵悠扬的琴声依稀响起,琴声清幽空灵,蕴含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这座长江重镇上空轻轻回荡,经久不息。
循声望去,阁楼另一边的亭台上,果然是主公刘琚,峨冠薄带,琴声悠悠,尽述衷肠,满是哀愁,诸葛亮不知为何在这个大喜之日,主公反而黯然神伤?
秋风萧瑟,寒风凛冽,穿檐而过的寒风吹得刘琚面色发白,周边随侍人等不敢上前相劝。
今日便是大婚之日,刘琚内心却没有想象中的喜悦,相反是无尽的失落,刺痛内心的柔软,如此隆重奢华的婚礼,本是自己梦寐以求的。
可惜不是你,宓儿!
昔日光武帝有结发之妻阴丽华,却不得不为政治利益而让步,娶了中山王刘扬之外甥女郭氏之时,是否如自己眼下这番境遇?凡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王图霸业任重而道远。
在这片苍茫的大地上,近处枯草、远处萧木都随风而动,在这个云波诡谲的时代,每个置身其中的人都有或多或少的身不由己,但凡有大志者,在力求得到一些东西的时候,又不得不牺牲另一些东西。
得失之间的欣然苦痛,铸造了一曲曲悲欢离合,金戈铁马的时代,在乱世中踉跄前行的人,所要付出的不仅仅是鲜血,所要面对的不仅仅是生死,所要承受的,可能不到最后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到底会有哪些东西。
身处大争之世,每个人都是时代的奴隶,却又都企图做命运的主人。
琴声铮铮,如乱浪飞溅,骤然而止,大袖捂住琴弦,刘琚右手缓缓伸至腰间的蟠螭飞羽灵蛇璧。
他低着头,摩挲着的指节已经发白,一颗倔强的泪珠从坚毅的脸颊上划过,如这个世道一样狼藉。
而此时诸葛亮施然而来,一干侍从皆松了一口气,逢此时亦只有军师能够劝慰主公一番。
诸葛亮上前温声劝慰道:“主公,吉时已到,当换上吉服,前往渡口迎亲。”
刘琚看了诸葛亮一眼,恢复了从容之姿,拱手道:“劳烦军师操持,本将自当从之。”
北亭渡口
渡口边人山人海,鼓吹齐鸣,旌旗俱展,早已经整装待发的仪仗队次第行出府外,足足近千人的迎亲队伍,加上六十辆大车,簇拥着一辆装饰华美、雕刻飞羽走兽、游鳞蚍蜉等图案的婚车在渡口前列队。
以一身吉服的新郎刘琚为首,幕府诸葛亮,庞统,甘宁等一干文武重臣皆齐聚在渡口,身后一众马匹通体雪色,耳朵被丝线塞住,眼睛被锦缎蒙上,各有傧从执缰控制,因而在鼓乐声大作的嘈杂环境中,仍能保持平静,队列整齐。
等到迎亲使蒋琬行过大礼起身,刘琚这才勉励一番,与他同时翻身上马,然后在刘虎牵引下,与一众仪宾们队伍汇合一处,越出半个马身,率领仪仗队伍往夏口城而去。
双双迎娶荆州蔡氏黄氏乃是江夏上下的大事,意味着崛起的刘府君将与荆州世家强强联手,而今日财大气粗的蔡氏黄氏嫁女光准备发散的礼钱、布帛、餐食,就有两百万巨之多!真正的合城尽欢,与民同乐。
刘琚骑在乌骓马上,行在仪仗队中,前方旗幡、甲仗开道,头顶幢盖遮挡,后方鼓吹齐鸣,这乃是王侯出行才能享受到的仪仗规格。
宝盖香车之中,蔡姝梳着高髻,头上缀满珠玉,一根金簪斜插于发髻中,显得珠光璀璨,富贵逼人,今日她得偿所愿,能够嫁给英雄般的夫君,自是满心欢心,为此特地化了淡妆,脸上敷了一层胭脂粉,面若桃花,朱唇微启,更显娇媚动人。
而黄月英中人之姿,梳着半月髻,头系红丝带,身着一袭红纱,外套貂皮大氅,面上略施粉黛,倒是有一股灵动的清新之感,倒是与她温婉贤惠的性子有关。
刘琚在夏口城有自己的府邸,紧靠着郡衙,乃一座占地三十亩的府邸,左近便是新建的江夏太守府。
府邸分为三进,外宅乃仆役下人所居,中庭乃会见宴客之所,而内宅自是主人起居之处,还有一片内花园,与一众左右厢别院,清新雅致,景色怡人。
今日大婚便在中庭之中举行,婚宴隆重而奢华,钟鼓五乐,歌舞数起,宾客云集,凡是从新人进门到拜堂成亲期间种种繁杂礼仪,刘琚皆依礼行事。
之后便是新娘送回婚房,酒宴开始,中庭之中摆了数十张案几,赴宴者皆乃荆州世家大族人等,幕府一干文武重臣,以及新近皆因刘琚声威大涨慕名而来的士子。
刘琚位于主位之上,与宾客杯光交错,频频敬酒。
而赴宴者皆心知肚明,今日刘府君娶得是名门贵女,境况自是不可同日而语,其释放出的政治信号不言而喻,蔡黄庞三大世家有意扶持刘琚为新的荆州之主,在荆州牧刘表病危的节骨眼上,更令人遐想。
酒宴过后,喝得醉醺醺的刘琚在婢女的搀扶下,被送进了洞房。
却见帷幕重重,雕梁之上垂下的轻纱在夜风中轻轻飞扬,儿臂粗的红烛将本就富丽堂皇的屋子照耀的熠熠生辉,青铜鼎炉内轻烟含香,闻之令人沉醉。
而新郎刘琚却在榻上醉得一塌糊涂,不省人事,新娘蔡姝与黄月英相视苦笑,无奈叹息一声,服侍夫君入寝。
镇南将军府主院
此时已是掌灯十分,然则室外却密密麻麻地站着数十名甲士,将主院围得水泄不通。
面容枯槁的刘表两只眼睛无神地盯着屋顶,似乎连眨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眼看就快油尽灯枯。
室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侍立在外室的婢女皆紧皱眉头,小心翼翼,而刘表显然是被襄阳城的喧闹声吵醒。
期间不断有人跑进跑出报告事情,却都是报给老管事,刘表便那么静静躺在那里,不一语过问。
就在这时候,院门外,老管事引了一个身材长大面目俊朗的青年文士进来,在外室无声地跪了下去。
老管事径直入内上前,凑近刘表的耳边,道:“主公,王郡丞来了!”
刘表这才睁开双眼,转动目光,瞥了跪在下的那个青年文士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他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话,突然一阵气促,却没能说出来,半晌,方才轻轻道:“宣他入内……”
老管事回过身,冲着婢女挥了挥手。
婢女转身去了。
襄阳郡丞王凯乃刘表之贤婿,算是自家人,在这样病危的节骨眼上,蔡氏与蒯氏等世家大族,他一个都不敢深信,只好将女婿王凯召来问话。
王凯一进内室,见刘表须发花白,脸色惨白,眼角一酸,撩开袍裾,跪倒在榻前,攥着刘表的手,哽咽道:“主公,臣来迟了!”
“凯儿,孤且问你,外面发生何事?”刘表倒是省下了客套话,单刀直入地问道,
王凯犹豫一下,支支吾吾道:“禀主公,今日乃琚公子大婚之日,迎娶蔡氏与黄氏之女。”
“蔡氏与琚儿?”刘表身体几乎在发抖,额前青筋暴起,他咬牙切齿,脑海之中浮现出往事的一幕幕,一条条记忆的片段连接起来,让他终于明白,自己的侄儿刘琚?
自己始终还是未曾看清过他,而在自己眼皮底下,早已与蔡氏勾结在一起,可笑的是不仅自己未曾察觉,连天下人都被他瞒过,好一招瞒天过海之计!
然而转念一想,无论江夏之战还是汉北大捷,惟有琚儿能够独当一面,击败江东军与曹军,眼下病危在即,琦儿与琮儿难堪大任,而琚儿终于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野心,准备争夺荆州,如今只不过是图穷匕见,眼下荆州四大世家蔡黄庞三家倒向刘琚,其势已成,即便琮儿继位,如何能够应付这内忧外患与群敌环伺的荆州,守住这片基业?
好一个琚儿!潜龙在渊,光这份伪装与隐忍的功夫,恐怕连刘玄德都自叹不如吧!
“哈哈哈!——”王凯见刘表怒极而笑,忙抚胸安慰道:“主公,切勿动怒,保重身体。”
“凯儿,笔墨纸砚伺候!”刘表缓过气来道,
“这——”王凯面色羞赧,道,“诺!”
刘表心头一松,刘琚表现出的雄才大略,甚至让他看到了保住荆州基业的希望,那孤就在余生最后一刻,顺水推舟一次吧!
他看了一眼执笔的王凯,缓缓道:“吾侄刘琚文武筹略,恭孝纯良,可承嗣祖业,孤决意立刘琚为荆州牧,望荆州诸臣咸来辅之······”
待王凯落笔,刘表温言道:“凯儿,待孤去后,你便将此遗命交予仲业将军,公告天下吧!往后孤再也庇护不了你等,翌时你带着玲儿南下投奔琚儿吧!琚儿会好生善待你们的。”
王凯含泪,伏地而泣,刘表疲惫地闭上眼,摆摆手道:“去吧!”
王凯颤巍巍起身,退出室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