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州,巴东地界。
长江水道之中,一条小船顺流而下,小船之上,一名水手在后掌舵,一名船员在前远望,两人动作娴熟,一看便是常年在水上行走的人,只是却少了江上水手常见的那般豪迈气质,举手投足之间,皆是收敛着来,衣着整齐,举止有度,绝不逾越一寸,这般做派,实在是与江上其他船只格格不入。
江上船只之中,时常有官府船只经过,此地距离巴东县城并不远,巴东算是归州要地,又在长江水道之上,故而除了有打鱼或运货的船之外,官府船只在江上往来巡查也不在少数,加之这一段靠近城池,水流较缓,船速都开得比较慢,也正好给了官府拦截查明各船情形的机会。
不过这条小船却不受影响,即便其船只大小与寻常打鱼船只并无什么不同,但凭着船身上避水兽造型的纹饰,在往来繁忙的船只之中,依旧可以畅通无阻,无人想要上来阻拦查证。
小船之内,两名女子相对而坐,不过一人正襟危坐,一人则略显懒散,玩弄着一柄扇子。
见对方实在无趣,正坐那女子面带笑意,开口说道:“小姐,您已经有两日不曾和茉儿说话了,今日已到归州地界,长江水道行船通畅,过不了几日便能回到家中,小姐若是有忧郁之处,若是说给茉儿,茉儿说不定能帮的到小姐。”
不必多说,另一人自然就是吕朝云,白了茉儿一眼,幽幽说道:“忧郁之处?哎,你若是没找到我该多好。”
茉儿很清楚自家小姐在想什么,调笑道:“小姐,请您回去是坞主之命,若是茉儿找不到小姐,小姐自然可以在外继续快活,可茉儿说不定就回不去水坞了。”
吕朝云抬头看着茉儿那张没变过表情的脸,她当然知道叫她回家的是自己家母,这种事情,自然是无法违背的,但她还是心中不乐,说道:“我都把画轴交出来了,叫我回去干什么……茉儿你也是,为何翠烟阁的人都不曾阻拦你呢?若是他们像拦我一样阻拦你几天该有多好。”
茉儿笑着说道:“小姐走在翠烟阁地界的时候,是以小姐自己的名义的,他们阁主给了小姐你面子,但下面人又不知道小姐你是谁,茉儿是以水坞的名义到此的,再是低等的翠烟阁人众,也都听说过长城水坞的名字,两相比较,自然没人阻挡茉儿。小姐在翠烟阁外遇险,也是如此原因,若是早早报出名号,又岂会有如此遭遇。”
吕朝云只是叹气,说道:“茉儿你真是什么都不明白,你真的是跟家母在一块时间久了,实在无趣。”
茉儿嫣然一笑,说道:“那是自然,茉儿与坞主一同经营水坞多年,自然会选择最方便通行的方式,哪里像小姐你,原本只是随老爷去长安游玩,却不经通报,就独自随顾公子一路入蜀,画轴之事,原本就不是坞主所必需之物,小姐你从翠烟阁取来画轴,也只是担心坞主她怪罪,为了将功补过吧。”
吕朝云一瞪眼睛,很生气的样子,举起手中扇子就要敲向茉儿,茉儿知道她也只是玩笑,扇子落下,却手腕一翻,左手直袭吕朝云手腕。
吕朝云手中扇往上一转,扇子旋转上升,她手腕向后,手掌向下,茉儿突袭不成,只有指尖略微碰到朝云手腕,却被吕朝云手指点中手背处。手背上穴道不多,但眼看变招便是要袭向自己虎口,茉儿手腕一转,整只手滑溜难测,直接从吕朝云掌握之中脱出,脱手之际立刻前出,似游蛇一般环绕吕朝云手臂而上。
这两人使得都是水坞手法,吕朝云自然知道这一招,于是对攻而上,茉儿使一个游蛇手,她便运起鹰擒功,两手指拟作人行走之态,手臂回收,手指向前,于茉儿手背之上连点而过,茉儿指尖碰到吕朝云穴道,却不想自己已被同时点中,自己发力不得,俨然已输了一招。
两人交手就在电光火石之间,自扇子脱手飞起,两人单手对拆几招,扇子才飞至顶点,转而下落,吕朝云胜了茉儿一招,自然十分得意,当下手指继续向前,点中茉儿小臂几处穴道,致使茉儿左臂动弹不得。
不过茉儿也并不慌张,右手一抬,却恰好将落下的扇子接在了手中,吕朝云一看便着急了,伸手便要去抢,却不想茉儿身子一动,原本动弹不得的左臂被身子驱动,恰巧点在朝前探身的吕朝云腰间,又准确地点中了穴道,吕朝云只觉腰间一酸,手上抢夺扇子的动作未能及时收回,却被茉儿借势用右手扇子点了自己伸出的右手手臂。
茉儿一招得手,立刻向后退开一步,右手点自己左臂,为自己解开穴道,吕朝云也稳了稳神,左手解开身上穴道,看扇子还在茉儿手中,生气地说道:“还不把扇子还给我!”
茉儿一摇手,打开扇子,在自己面前晃了晃,说道:“小姐,这扇子还真是与众不同啊。”
吕朝云往前走一步,说道:“茉儿,你再不还给我,我可是要真的动手了啊。”
茉儿上前一步,双手把扇子奉上,说道:“小姐息怒,茉儿这就还给小姐。”
吕朝云怎么会上她这个当,两人少时这种事情做的多了,当即也不伸手,脚一勾,船上一根绳索被她勾起,手一晃,如软鞭一般正勾在茉儿手中折扇之上,见她识破了自己暗藏的小动作,茉儿也不气恼,也不再争执,让扇子稳稳地回到了吕朝云手中。
吕朝云拿好扇子,微微一笑,说道:“怎么样,茉儿,你还要试探本小姐吗?”
茉儿笑了起来,走到吕朝云身旁,扶着自家小姐坐下,说道:“若是只论武功,茉儿从小就不如小姐,茉儿和小姐都是坞主所传,比武时和小姐交手也不少,小姐的天赋,茉儿是比不了的,可从来没像今天这样,能占到便宜。”
吕朝云听她话里有话,有些不满,说道:“怎么?本小姐我也没离开水坞多久,茉儿你怎么变得这么嘴贫?”
茉儿靠在吕朝云身旁,说道:“今天茉儿能占到便宜,一来是小姐有伤在身,二来嘛,哼哼,若不是小姐急着拿回这柄扇子,茉儿还真比不过小姐。”
吕朝云一赌气,当即把扇子塞到茉儿手中,说道:“不就是这把扇子吗,给你看看也没什么。”茉儿接过扇子,还没拿起来,吕朝云又补充道,“看看而已啊,我可没给你。”
看自家小姐一幅马上就要拿回来的样子,茉儿只觉得有些好笑,打开扇子,说道:“茉儿看来,这把扇子可不太一般啊。”
吕朝云只当她是在嘲笑自己,也没理她,只是眼睛一直没离开茉儿的手,茉儿掂量着扇子,说道:“在茉儿看来,这柄扇子,是有些轻的。”
吕朝云鼻子哼了一声,说道:“这扇子,扇骨是精钢打制的,茉儿你又想说什么?这可比其他骨质竹制的扇子,要重得多了。”
“小姐,茉儿没有在跟你玩笑。”茉儿倚在吕朝云肩上,把扇子又交还给吕朝云,说道,“茉儿可没有在说,小姐心里多了个人,这个扇子比那个人要轻。”
“敢开你家小姐的玩笑!”吕朝云拿起扇子,“梆”地敲了一下茉儿脑壳,这回茉儿可没有要躲的意思,老老实实挨了一下,好在吕朝云只是轻轻一敲,但见茉儿没有躲,吕朝云也愣了一下,伸手摸摸茉儿脑袋,说道:“茉儿,没有敲疼你吧。”
“没有没有,小姐还是心疼茉儿啊。”茉儿这会儿的表情比之刚才可是要调皮了许多,但嘴里还是继续说道,“茉儿刚才的话虽然有些玩笑,可对扇子的看法确实实实在在的,小姐,这扇骨若真是完全精钢打制,的确是要再重一些的。”
“你说这个啊,”吕朝云把扇子拿在自己手中,放到茉儿面前,说道,“这把扇子啊,其中还有些机关茉儿你不知道,你看,”她手指在扇柄暗处一扣,机括应声而开,只是扇骨之中却是空的,吕朝云继续说道,“这里原本藏着一把飞刀,”她转过扇子,把另一面展示在茉儿眼前,“这边还有一把,现在飞刀丢在了翠烟阁山下,当然就轻了许多。”
茉儿伸手拿过扇子,左右仔细看看,说道:“没想到啊,我看那位顾公子一表人才,也是正人君子相貌,居然还暗藏有这样的暗器杀招啊。”
“那是,”吕朝云说道,“你还不知道呢,他这个人啊,别看是个初出茅庐的样子,下手凶狠得很,一路上要不是你家小姐我拦着,他指不定要闯出多大的祸呢。”
茉儿摇摇头,说道:“那茉儿还真是遗憾呢,没有见到这位公子真的用一用剑,若是让茉儿见一见,等到回了水坞之后,倒是可以多跟坞主多美言几句呢。”
“住嘴。”吕朝云举起扇子,作势又要敲茉儿脑袋,茉儿这一回理所当然地躲开了,说道:“小姐莫怪,茉儿跟小姐逗着玩呢。小姐,临行的时候,茉儿看到你把水坞的玉佩给了顾公子对吧。”
“你眼怎么这么尖?”吕朝云又白了茉儿一眼。
“没事,没什么。”茉儿不再往后多说,伸手从吕朝云手里又拿过了扇子,打开扇面,扇面之上十分普通,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茉儿拿扇子对着吕朝云扇了几下,大冬天的,又在长江水道之上,吕朝云装作生气的样子,说道:“别闹了,茉儿,这么扇多冷。”
“我啊,要给小姐去去火。”茉儿说着,眼睛瞟向扇子,却一时停了下来,接着把扇子放在眼前,仔细查看。
吕朝云看她这番动作,以为她又要搞出什么花样来嘲笑自己,撇着嘴巴说道:“又怎么了?茉儿你在干什么?”
“小姐,你就没认真看过这把扇子吗?”茉儿抬起头来,看向吕朝云,神色已是严肃了许多。
“你问这么多干什么?”吕朝云有些不满,说道,“这把扇子顾公子送给我之后,我一直当作兵器带在身上,你这是想问什么?”
茉儿把扇子递给吕朝云,手指扇中小骨顶部与扇面相接之处,说道:“小姐,你真的没有注意过这个吗?”
吕朝云拿过扇子,看了看,什么也没看出来,茉儿见她没有反应,又拿过扇子,将扇面对着船外光线展开,借着光线,扇骨上似乎的确有一个小小的图案。
吕朝云这才看清楚,拿过扇子,凑近仔细观瞧,扇骨之上,隐隐是一个小花样式,隐藏于扇面之下,恰好被此处的紫色纹样遮盖,若是不细心观瞧,还真是很难注意到。
不过吕朝云不太了解这个标志的含义,问道:“茉儿,这是什么你知道吗?”
茉儿认真考虑了一会儿,好像下定了决心,说道:“小姐,茉儿身为水坞管家,平日里帮助坞主做了许多与江湖之中许多派系联络的事,这些事情,有些可以让大家都知道,有些则十分隐蔽,这个标志茉儿认得,而且恰好是最为机密的那一部分的事。”
“是什么事?”看她这般严肃,吕朝云也有些疑惑,说道,“我娘让不让你告诉我?”
茉儿摇摇头说道:“这种事情,告诉小姐也无妨,坞主并未让茉儿对小姐保密,这个紫花样式的标志,属于北都城之中一支势力,一旦有这个标志出现之处,便总有暗杀之事出现,不说一般的江湖门派,就连翠烟阁的人也遭过他们毒手。小姐,这把扇子,真的是属于那位顾公子的吗?”
吕朝云听她这么说,顿时有些紧张了起来,说道:“此话当真?茉儿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茉儿认真地说道:“茉儿在这种事上是不会骗小姐你的,茉儿要认真问小姐,这把扇子,当真是属于顾公子吗?”
没想到吕朝云却站起身来,焦急地说道:“停船,咱们要回去,顾仪他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