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建奴后,赫伦靠着树干,咬着牙自己下手硬起出了臀部上的中箭,连着勾连带出里面的一丝白肉……痛得他倒吸了好几口凉气,嗯——幸好没出血。然后他扭着胳膊几次试图拔下身上的羽箭,可是箭杆上的倒刺喇着肺泡的至痛让他只得作罢。
“必须赶紧找到那孩子!”赫伦向树林深处走去。几分钟后,当他步履蹒跚走出树林时,眼前出现了一条土路。左边?右边?右边吧!——人潜意识应该是向右。
赫伦往右又走了一阵,眼前的地貌又发生了变化,路的两边又变成了寸草不生的撂荒农地,他手搭凉棚,向前方眺望着,根本没有什么小男孩的身影。我是不是走错了,当时应该向左的……正要转身,却见前方极目之处烟尘大作,好像有成队的骑兵径直向这边杀来……
在这片区域根本不可能有成队的明朝官军骑兵,那——肯定是鞑子的!
赫伦绝望地往回疾走,四周空旷无边,没有任何起伏的地形可以躲藏,而且他已经力尽跑不动了……
呵呵~终究还是没逃过,我的人生旅程到此为止,好不甘啊——老天爷,让我活过今天都不行么?!
凌乱密集的马蹄声在身后轰然砸响,建奴骑兵离自己也越来越近。赫伦突然不逃了,他闭目立在道旁准备等死,然而迅疾的马队却风驰电掣地从他身边掠过,没有丝毫的停留。
赫伦疑惑地睁眼回头去看,而那队骑兵在一声惊呼下,也骤然地拉马急停,开始纷纷拨转马头看向自己,空气中充斥着不安与防备。
“嗯?”这伙骑士有男有女,骑乘的骡马上皆鞍鞯齐全,马上端坐的诸人他一概不识,但是他们都是发髻网冠,是和自己一样的汉人。这些骑着骡马的汉人也在诧异地打量着自己。然后他看到他们当中的一个女骑士身前抱着一个满脸惊奇的小男孩,而那个男孩正手指向自己,欣喜地惊叫着,“……是他!就是这位大叔刚才救下了我……”
在男孩的童声指认下,这些汉人武装卸下了最后的戒备,率先拨转马头的少年,见到道旁被羽箭刺穿肺部、佝偻着身子的赫伦,当即身形敏捷地跳下配有双插的健马鞍桥,赶忙向他拱手施礼道:“在下赞皇生员杨猛。君定是那位刚刚力单骑斩建奴,大义救稚童的伟男子罢!!”
赫伦不是语言学家,没法从口音中分辨出他是哪里地界的人,但听起来就像某个方言区的人在说普通话,很不“标准”。适应了下杨秀才的语调,也有样学样地拱手回礼,道:“原来是杨相公,失敬失敬。”心想自己算什么伟男子——过了过了。
随着这位叫杨猛的少年下马,骡马上诸人也赶忙依次下地,立在那少年左右,隐隐竟以其为首。赫伦暗自称奇。
这边杨猛续道:“……君今日见义勇为之举,乃我辈之楷模,当真豪杰侠义之士也!区区在下不才,欲效君之义举,可否告知君之名讳?”
“不敢不敢,在下赫伦,字……那个字字……字中正。”苍天啊——此时此刻,我怎么偏偏就想起委员长的名字了。
“中正?”杨猛微微沉吟,不敢笃定道:“……可是典出《周易》。”
“啊……正……正是……”赫伦点头称是,他这个不学儒家经学的半文盲对于强闻博记的杨猛还能说啥。
杨猛闻之,脸上更是露出尊敬的神情,复又郑重再礼:“大善……(豫卦)六二,介于石,不终日,贞吉。”《象》曰:‘不终日贞吉’,以中正也。”意喻君子上不媚谄,下不亵渎,有节操之意。见机而作,不俟终日。君真乃实至名归啊!”
“杨相公过奖,过奖。”赫伦尴尬了。咱能不能好好说话,你说的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虽然很可能是在夸我,但是请别再这样掉书包式的花样夸我啦!我真心听不懂……赫中正,呵呵~自己怎么就起了这个字,很容易404的知道不。
“君何遽色难。哦——怪某怪某,赫君还身受利箭之苦!快快,俊河,速速为赫义士治疗箭疮。”杨猛话音刚落,一名戴着青色的折上巾的男子转身从鞍鞯上取下药箱,又小跑到近前,扶着赫伦坐到道旁,为赫伦剥去上衣,先是用铁剪剪掉箭羽,然后用钳子夹着箭头,慢慢地拉拽出一小段,观察了一下,又从药箱中取出干洁的棉布,交与赫伦围着箭创口压按好,然后双手夹着带血的箭头猛地一扥,将箭枝彻底拔出……
“嘶——”赫伦小声地呻痛了下。众人之中唯一的女骑士则在旁边蹲下身,伸手捂住了小男孩的眼睛,但自己的目光却没怎么躲闪,反而有些好奇似的打量着这个陌生人。
之后,那位叫俊河的医师双手利索的给赫伦清创处理、吸附污血……被妥善治疗的赫伦慢慢从剧痛中恢复过来,待看到身穿青衫、头戴软脚幞头一身读书人打扮的杨猛立在一旁,正眼神殷切、神情仰慕地注视着自己的治疗过程,赫伦总感觉不自在,遂没话找话道:“……杨相公,不妨介绍一下诸位同行人士。”
“哦……好,某为赫义士介绍一二,喏——这是吾之书童杨大田。旁边站着的则是他大兄杨大地。”两个憨厚粗壮的少年一低一高依次向赫伦弯腰作揖,赫伦也有样学样向他两作揖回礼,登时吓得二人有些不知所措的手舞足蹈。
“这位是路识之郭俊河医士。”正低头为赫伦处理伤口的郭医士向他轻轻点头。赫伦亦不敢大动的点点头,然后目光下意识地扫到了在场诸人中唯一的一位少女骑士身上,虽然她脸上沾着风沙,但那五官却很标致,头戴着缒有红缨的白色毡帽,身穿一件靛蓝色的长身罩甲链衣,长长的脖颈上系围着一条红色肩巾,腰间别着精良的小号戚刀……
杨猛却没有再介绍下去。是因为轮到女眷不便罢!赫伦心想古代的封建传统着赶紧收回自己探寻目光。
“哥,为什么不介绍我。”女骑士不满道。
杨猛尴尬的嗯了一声,似应非应。然后一如往常地,缓缓点了点头,极为平淡道:“吾……妹……甚为顽劣,还望……”然后就不再说了,转而顾左右而言他。
“……杨玥。小女子这厢有礼了。你的伤不重吧!”忍受不了兄长无视的女骑士,当即上前微微欠身道出了自己闺名。一旁的杨猛脸上露出苦涩的表情,说话被妹妹抢断,这是每天都发生的事情。
“……”赫伦也不知该回什么,亦弯腰施礼敬之。
“嗯……”看到小妹欲言又止,还要继续开口,杨猛赶紧抢道:“赫义士……”
“杨相公,不用这般称呼于我,可以直呼我名的……”
“不妥,不妥,万万不妥也!像赫君这样德可配天、仁者侠心、牺牲自我也要证道的侠义之士,岂可直呼君之名讳。”杨猛坚拒之。
“那……那个……”赫伦自己也迷惑了,我有怎么好嘛?!我怎么不知道?!名字不就是叫人念的么?
“大兄(哥哥的意思),我看赫志士年长于你,不若称之为兄。”杨玥适时的插话缓解了尴尬。
杨猛瞪了杨玥一眼,继而向赫伦告罪:“吾妹年幼冒昧,还望志士海涵,杨某不才冒昧称之年兄,不知志士意下如何?”
“早该如此。”赫伦道,“另外……其实不用一直说文言文的,不怕杨相公嗤笑,其实我是个粗人,并非书香门第之家,我们彼此之间说大白话就行。毕竟,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嘛!”
“……哦……好一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是某着想了……赫兄有俊朗之目而不拘细行。所言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犹人生至理也,吾心向之。”杨猛初闻人生至理,心为之一惊,继而肃然起敬,朝赫伦深深一拜,旁人见之亦朝赫伦所站的地方深深一拜。
特么我好像又说错话了。中正啊——你可给我长点心罢!
正当赫伦懊恼间,两辆马车自远方而来,杨猛也停止了寒暄,告辞上马提前。马车当前驰出一骑,向杨猛呼叫,杨猛忙上前应答。
“那是我们的马车。”低个的杨大田贴心地解答了赫伦的疑惑。
原来杨猛一行人马还有后队跟随,当初他们是为了救赫伦,所以才搜集了所有能骑骡马的人员先行出发,留下两人来保护骡车补给。
骡车里的众人也依次向赫伦见礼。有杨玥的贴身丫鬟尤湘,还有尤湘的亲哥尤洛,杨猛的表弟陈云维,以及之前在前路解救出的已成寡孀的少妇徐露和她的四岁大女儿刘羽。加上新来的赫伦与那个小男孩一共12个人,其中七男三女两个小孩子。
人到齐后,略作修整。被包扎好的赫伦看着一旁不说话的小男孩,想找话聊,却发觉自己还不知道这孩子的名字,摸着他的小脑袋开口问他,小男孩满脸悲伤,低头不语,赫伦也不便再追问下去,继而任由他独自走远……
“你好,快看小羽,这里有一个和你一样大的小朋友呢!”下了马车的徐露抱着自己的女儿于此时截住了小男孩,在他跟前抓着自己女儿的小手打着孩子间的招呼,“你好,我是刘羽的妈妈,小乖乖,你叫什么名字啊?可以和我们家小羽做朋友嘛?”
“我我……叫宝宝。”在可爱的女孩子面前,宝宝终于告诉了他的名字。
徐露笑了笑,接着道:“喔噢,是个小宝宝啊!!那你姓什么啊?”
“我姓……王。”
“噢——”徐露推着自己的女儿上前,“快,小羽,认识一下新朋友王宝宝吧!”
“你好,我叫刘羽。”
“你好,我是王宝宝。”两只小手手历史性地握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