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到赫伦介绍过前方的大致情况后,简单休整的杨猛一行,带着受伤的赫伦、王宝宝和马车一起启程,骑骡马的骑士则在他们的指点下先行出发,继而找到了刚才的那个村庄——南贾村(小宝事后告诉大家的)。
村外的旷地上那几匹无主的战马还在四处晃荡,杨大地欣喜地跑上前,摸摸这匹的脖颈又拂拂那匹的马鬃,终于不用骑骡子的他心里欢喜地不得了。
同样对自己的坐骑感到太小太慢的杨玥也靠近了过来,她哥杨猛此时正翻检着另一匹建奴马鞍鞯里的东西,没有在意自己妹妹在干什么。
眼前这匹灰青色的鞑子马不算矮,个头跟自己大兄杨猛一般高,不像自己的坐骑那么矮。杨玥凑近比了比,心中有些满意的她摸着马脖,被摸得很舒服的战马转过来看着杨玥这个陌生女人,马头上那两只黑漆漆的眼睛骨溜溜转儿。
杨玥贴近马的耳朵,用手指在它的眼睛上方逆时针画了一圈,冲着它的耳朵轻声马语着:“小马小马……只要你乖,给你买条gai,要是敢不乖就把你头打歪。”
“杨玥!”不远处的杨猛突然大喊道,那青马的脑袋迅速抬了起来,差点撞到杨玥的头,“……你和它脸贴着脸是要干吗?你看不出来它饥肠辘辘嘛?还是你觉得只剩半张脸好看是怎么着?”
杨玥无辜地看着青马那核桃形的瞳孔,它也在看着她,然后马头转了过去,与杨玥的脸微微的疏远,拉开了距离。
“哥,它是马唉,不吃肉的,怎么会咬下我的脸?!你少吓我。”杨玥嘟着嘴,表示不开心。
“那可不一定,谁知道这些鞑子会喂它们什么,马可是一种杂食性动物。”杨猛走到妹妹跟前,指给她看,“你看这匹马的嘴唇部滴滴答答挂着些泡沫状的东西,像是洗衣皂角打出的浮沫,这些浮沫就是马流的口水。说明它现在很饿。”说着,杨猛掏出一把黄豆,手鞠着凑到马嘴跟前,“你看,它多饿。饿极了它可什么都咬。尤其是凑上来的人脸最鲜嫩可口了……”杨玥被杨猛吓得脸色一变,赶忙站到远离马匹的一侧乖乖点头。
见自己成功唬住了妹妹,心情不错的杨猛信手拍了拍还那匹转着脖颈还想要吃的马头,转身离开。
此时,赫伦他们乘着骡车也到了。一行人留下尤湘尤洛两兄妹还有陈云维三个人看守马车,其他人一起进村。
经过那道钉着老汉的夯土墙时,刘羽吓得哇地一声哭叫不止,徐露赶紧抱着她绕远去了。
而当王宝宝离他家越来越近,他的步子却越来越慢,赫伦指给大家路,自己则留在最后拉住了王宝宝的手,小手冰凉。王宝宝低着头,任赫伦拉着自己走路。
一路行来,沉默无话。
到了王宝宝家门口,赫伦静静地站住,完成他的心里的仪式:停顿一下,以此向他即将见到的受难者致哀。
“小宝,你还要进去么?”赫伦拉着他的小手道。
“我……我……我……”王宝宝苍白着脸后退了两步,继而蹲下抱头,小手抓着头发,无力地摇摇头。
“不,你要进去……”赫伦拉起了他,“……你现在选择逃避心里也许会好受,但以后的你一定会后悔的,这是你和妈妈最后一次的相见,今生直至死亡再见也只能是在梦里,你真的想这样逃避一辈子么?!”
王宝宝仰着小脸,无言的泪水已经溢出了眼眶。赫伦的话对一个还不懂得生死到底是什么的五岁孩子来说,实在太过于残忍!但他没有办法,因为这世道就是这样,能活下去的人不是麻木就是英勇。
赫伦狠下心,将心怯的王宝宝硬拖进了院内。
所有先进去的人此时都愣愣地站在屋门里外那一动不动,眼睛望着屋里躺在血泊里的尸体,尽管置身在这充满秽物的房间,但不可思议的是,一行众人对弥漫了一室的血腥气却毫不在意了。
“真是够了……这种事,根本惨无人道……”杨玥陡然见此人伦惨变,不自禁地倒退着数步,踉踉跄跄地将要摔倒时被杨猛拽起,然后自己无力地蹲着角落里暗自啜泣……
杨猛皱着眉,轻轻抚着她的后背以示安慰,尽管他的内心同样如刀割火燎,但声如寒铁道:“玥儿,这就是乱世,你要习惯!”
杨玥咬着唇瓣瞪着杨猛,默然不语。
在场所有的大人都在低头默哀。
屋里,在场中唯一的孩子——王宝宝此时涌出的泪珠已在眼眶内滚来滚去,但他仍拼命地用力忍住,他勇敢地一路踉踉跄跄走近,然后双掌伏地、双膝跪倒在临时盖上一匹衬布遮体的母亲身旁,望着杨玥姐姐蘸着清水慢慢拭去娘亲脸上的污秽血污,晶莹的泪水无声垂下,几滴泪珠滚滚坠落,然后融进了地上已经干涸变得粘稠的血泊里……断断续续的啜泣悲哭,奔涌的眼泪如同断线一般不断地流将出来。
赫伦蹲下身,伸出手去,抹了小宝脸上那淌成河的泪水,搂着他抖动的肩膀,轻吁了一口气,说道:“乖,好了好了,别哭了!你娘若是在天有灵也不想你这样伤心难过,男子汉大丈夫头可断血可流,眼泪不能掉!你娘死前将你托付于我,我一定把你养育成人。”
“呜呜——妈妈!!!!”哽咽的王宝宝扑进赫伦的怀里嚎啕大哭,再难自制。
在王宝宝撕心裂肺的哭声童音中,几个成年大人打了一副简易的木板棺材,由杨玥和尤湘两人擦拭干净豆豆娘身上的污血伤创,为她换上干净的衣服,几个男人则将小宝娘的尸体装殓入内,悬吊起落在院内已经挖好的土坑里,准备覆土埋葬。
王宝宝泪眼模糊地抬起头来,颤巍巍地伸手在地上抓了一把泥土抛撒进了墓坑……看着一抷抷黄土洋洋洒洒慢慢掩盖了母亲的棺椁,知道此生自己和母亲再无相见可能的王宝宝突然作势欲向坑里扑去,被赫伦眼疾手快一把拽倒瘫在坑边,痛哭悲唤:“妈妈,你不要走!!求求你!不要离开我!!我一个人好害怕!!!妈妈——”童音悲泣,撕心裂肺,戚戚然不能与闻,闻者纷纷扭头捂面。
赫伦感同身受,也想起了前一世的母亲,那本在眼眶中滚来滚去的泪水,终于也控制不住溢眶而出……强忍着顿了顿气,才没有发出抽噎,牙齿咬住了下唇,随即放开,唇上已出现一排深深的齿印,几乎血也快咬出来了。
大不止哭的王宝宝突然一口郁结之气憋在胸臆间转不过来,咕咚一声摔倒在地,赫伦大惊失色,急忙抱起,在他胸口推拿了几下,哭死过去的王宝宝鼻中气息却越发微弱。
队伍里的医生郭俊河也赶忙过来诊疗,伸手在豆豆的背心“灵台穴”上按压,方才悠悠出气,众人才放下悬着的心。
当天,一行人就居留在南贾村,隔坟而眠。
转天,大家才重新准备行装,离开了已经没有母亲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