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的太阳正在将云燃烧,他从她的眼中得知了云的形状。
余烬换来的耀眼金光,他无法直视,太阳就像她的眼睛一样,总是绽放着致命却又迷人的光芒。
只是不同的是,对于他来讲,太阳可以不看,但他不能逃避她的眼睛。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剑声驶过像是疾马只留下匆匆浅浅的脚印,他没有感受到什么,但他确定她一定感受到了什么。
要不然她的眼神怎会那样。
剑客般的眼神,瞳仁里满是剑殇。
···
姚倩雨握着剑走了进来。
拖着血光,黯然神伤。
殿外天色骤变,发怒的风吹来变脸的云,仿佛要将太阳囚禁,萧遇兰走在大殿门槛,身后被阴影笼罩。
而殿内,则被剑影笼罩。
此时出现的剑太多,他分不清究竟是那把剑威造就了此刻的情景,又或者是所有的剑汇聚一起才造就了此景。
“你来了。”
萧敬生开口,声音说出有些沙哑,他看向姚倩雨握剑的模样,那柄剑有些宽,姚倩雨有些廋,看上去有些好笑,但他笑不出来。
哪怕时隔多年,姚倩雨仍旧没有练剑,也从未想过握剑,只因她不喜欢。
然而这第一次握剑她却不觉得陌生,甚至那剑柄上的纹路握在掌心,让她的情绪有了丝丝波动。
如同小时候父皇牵着自己的手,那掌纹印在手上唯温情流过。
“这是···‘思无’?”
···
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小的时候她记得父皇是这样给她讲的,思无二字便是出自此诗,若说世间有佳话她想便当是如此。
父亲对母亲的爱天地可鉴,从一国之君却无一妃一妾便可看出,尽管母亲去世很早。
都说剑者无情,皇者更无情,但她却从未体会过这世道险恶。
直到山穷水尽,杯水车薪,当父皇的剑折在了新王的面前,那一刻她才学会了成长。
因为不再娶妻纳妾,除她之外父皇便再无子嗣,父皇可以纵容她但楠香不能,因为王者之位终究是要继承给下一代的,她的父亲总归还是老了。
楠香可以不介意女流之辈称王,但不会容忍不施剑者当道,于是反义萌发,如闪电激打后的土地,烂泥之下欲望蠢蠢欲动,展露出最荆棘的芽。
萧敬生不是第一个,但却是付出行动的那一个,而且也是最有能力的那一个。
有人说萧敬生的敬生二字出于对性命的尊崇,他铸剑却不用剑便是为了少造杀孽,这一点从他放过父皇一命可以看出,而且在萧敬生的治理下楠香却是如日中天。
只是被斩断的‘思无’终究也斩断了他心中最后的弦,他的情在那一刻随着‘思无’而去,他自身在不久之后更是追随那道孤幽的灵魂。
最终徒留她一人,在这满目疮痍的世界,支离破碎。
···
“这把剑,现在叫做‘腥无’。”
萧敬生开口,而姚倩雨为此皱眉,因为她还记得,萧敬生的剑好像叫做‘腥猎’。
那是把很好的剑,就是不太出名,因为萧敬生这辈子只在与她父亲的一战中使用过。
而‘思无’便是断在‘腥猎’上面。
“你把这两把剑铸造在了一起?”
姚倩雨有些吃惊,当年‘思无’断截,父亲心死而道消,没有拿回残存的‘思无’,而她更是没有。
但她没想到萧敬生竟会找到这把剑,且将其与自己的佩剑融入在了一起。
“没有足够好的材料,不然会更完美。”
姚倩雨看着‘腥无’没有回答,萧敬生感叹之余再是抚摸黄泉,仿佛一切遗憾得以填补。
“不,这已经足够完美。”
姚倩雨开口,看着不再是‘思无’的‘腥无’,眼神之中略微闪过笑意。
···
萧遇兰走到二人之间,不忍的看了看姚倩雨,又不忍的看了眼萧敬生。
二人都拿着剑,而他感觉自己离他们好远。
萧寒玉走到萧敬生身后,看着萧遇兰眼神有些古怪。
萧遇兰笑着点了点头,再打算问候父皇,萧敬生却先开了口。
“你是来杀我的吗?”
此话一出,气氛紧张难以形容,很多事在场的人都是心知肚明,谁都不清楚姚倩雨的选择是什么,所以包括萧遇兰都是心里咯噔了一下。
“楠香在你的治理下很好。”
一句话已经表明了决定,众人尤其是月贤这一方的人似乎都稍微松了口气。
但接下来姚倩雨还是举起了剑,剑尖指向萧敬生。
“但请把剑还我师弟。”
···
其实萧敬生的敬生二字并非尊崇生命,而是敬畏死亡。
世人对他的理解略有偏见,这他倒是无所谓的态度,因为世人多愚昧,在他眼中只有站在巅峰的人俯瞰世间时才会知道什么叫做渺小。
金丹之上有元婴,元婴之上有聚灵,冲煞不过是修真境界的第四阶段,之上还有‘问虚’,再之上还有仙人之境。
修者追寻大道,不在乎就是为了活的更久,但怎么活他却是另番想法。
从小他看过太多的剑,有些剑杀伐过重,煞气聚成冤魂依附剑上嗜血噬主,也有剑通灵性,自辟新路通慧成灵。
换句话说,他没有见过永生不死的仙,但他见过遗留万年的剑。
往往修者死,白骨寒,而剑却长存,被后人所拾。
明明是人铸剑,却活不过剑,他的道心为此动摇。
既然人终究活不过命数,却偏偏为修长生,只不过是将离去的时间拉长,贪婪残喘的活在世上,却再无情的与死亡靠拢。
那种感觉,真是可怜。
比凡人更可怜。
萧敬生这样想着,直到一件事改变了他的想法。
那把叫做‘思无’的剑,当它折在‘腥猎’上时,他似乎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也随之破碎,而在剑折的那一刻,姚氏的皇也仿佛被抽掉了所有生机。
后来他才想起,那个身影是楠香的皇后,姚倩雨的母亲。
剑灵,他唯一能想到的解释,也正是因此他内心当中萌发了一个新的想法,为此他才将断截的‘思无’收集起来,将其融入到自己的‘腥猎’之中重铸一番。
只是还不够,‘思无’可以断,那么现在的‘腥无’也可能断,他要的是最好的剑,这样他才可能‘永生’。
而他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黄泉,毫无疑问他找到了他想要的,最合适的寄宿。
···
“真是把好剑,真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是可惜跟了月贤这样一个主人,还是可惜不能归他所有。
人们难以从他的表情上读出正解,只是萧敬生的不舍却是真实。
“萧皇,若你真想要此剑,也不是不可。”
车篱开口,所有人都开始新生警惕,姚倩雨手中的剑还指着萧敬生,但却看上去毫无说服之力。
车篱无视了姚倩雨举剑的样子,在他看来姚倩雨甚至握剑的姿势都不对,尽管拿着一把好剑,但就像是拿着火药却无从下手的小孩,危险他人也危险自己。
萧敬生倒是没有理会车篱的好意,他先是看了眼姚倩雨然后再看了眼月贤。
“‘腥无’如今的品阶是半步‘灵’品。”
话一出口举众汗颜,但无论是月贤,还是握着‘腥无’的姚倩雨脸色没有丝毫变化。
‘思无’与‘腥猎’原本也都是‘婴’上品,在她看来二者融为一体加上萧敬生的铸剑之术,即便升为‘灵’品法宝也不为过。
而月贤就看的简单的多。
不准!
任何人也不准拿走这把剑。
黄泉剑是他探寻梦境,链接曾经与将来的关键,他走出大明皇朝揭秘自己心中的迷雾,黄泉剑便是一切的关键。
哪怕它只是一坨废铁,也不是谁可以拿走的。
更别谈,黄泉也非凡品。
月贤不答,而行动才是最好的证明。
“既然书院的人不知好歹,萧皇很考虑与我‘释仙神域’合作···”
车篱的话没说完,一股暴戾的气息从他头顶炸响,月贤从天而降,双拳黑色火焰难掩凶芒。
一拳而落,黑火也随之降下,如暴雨倾盆,熄灭人们的生机。
丰司鸣动了,他是最先动的,他起身离开座位,自身上前,手腕一翻手掌深处自有精光绽放,那黑火袭来与精光相融,再然后踪影全无。
月贤有些意外,但他想到丰司鸣从入大殿开始便在冥想,或许就是在准备对付他的手段。
很厉害,但他无心搭理,因为他要对付的是车篱。
而他的黑火最集中最密集落下的地方也正好是车篱。
车篱的伤如今已经恢复大半,按理来讲他不惧月贤,更不惧他的黑火,连丰司鸣都可化解的黑火对他来讲更不是麻烦。
只是对上此刻的月贤,他难免想起‘释仙金城’时的几分场景。
月贤近身,不顾境界之差的举动,让他感觉月贤不是要对付他,而是要吃了他。
‘天青’在手,车篱一剑便是挥霍所有法力毫不顾惜,这对付一介未免太小题大做,但对付书院的先生却并不为过。
只是剑一出击,临到末了,车篱这才想起,他忘了另一个人。
另一个书院先生。
车篱他一直防着的是此人的‘音术’,因为之前已经亲身经历过一次的以及一名元婴性命的惨痛代价,让他对于姚倩雨仅仅只剩下提防。
但他从未想过此人会主动出击。
而且是用剑出击。
···
剑的轮廓消失在大殿,尖锐的棱角被磨平,被乌云私藏的阳光悄悄透露出一丝金光,可惜大殿内的人们感受不到这温暖。
风变幻着形状,带着冷厉的剑气从她白皙的指尖滑出,伴随着系在手腕上的银色风铃摇晃发出的清脆响声,如同一道丧命或是奏歌。
一道血虹染红了人们的视线,那血水长飙的模样让萧遇兰想起了当年的一幕,而一切又那么恰巧的是从这里开始。
车篱来不及痛呼,皮肉不断撕裂的痛楚已经让他忘记了叫疼,伤口处的鲜血沸腾,如开水在车篱的伤口处燃开。
‘腥无’,或许正是印证了它的名字,剑过之处无血无腥。
姚倩雨看着手中的剑有些意外,第一次用她没想到会这么顺手。
萧敬生无言也无动,他伫立原地看着一切,像是一名旁客看着一场戏剧的表演。
车篱很怒,被姚倩雨一剑所伤让他感觉更是耻辱。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另一把剑的出现,让他受的伤更是为之彷徨。
‘腥无’所留下的伤口,鲜血还在沸腾,伤势虽然已经停住但撕裂的痛感是依旧不停。
而一把新的剑在这道伤口上再填新,那剑尖刺破肌肤,撕开筋肉破开骨头的感觉是他在之前已经体会过了一次。
车篱挣扎着低头看去,看向那把叫做黄泉的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