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蛋从村庄里归来,表情很不好,心事重重将屋子里翻了个遍。
平时儿子归来,每次都是还没进家门就先喊声“娘我回来了”。而今天,啥招呼也没有,也不开口问,只顾着东翻西找。
傻蛋母亲眼看着这一出,反常,心底里隐隐不安。“你今天怎么了?到底在找什么?”
傻蛋不予理会母亲。没有做声,没有往日那般孝顺,只顾着翻找。
母亲一把抓住正赶忙翻找东西的儿子的手,忐忑不安,“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到说话啊,别吓娘了。”
“画卷,你时常看着出神的那张画卷,你把它藏哪了?”傻蛋望向母亲,说道,“画卷上的那株植物,是不是叫曼珠沙华?”
“谁告诉你的,你都听到了些什么?”面纱斗笠掩盖住傻蛋母亲她的脸,不知道此刻她是否在流泪,总之看见儿子现在的样子,她说话的口音已经变腔。
“我去向瞄叔报到,瞄叔同意我入队让我成为他们中的一员。我很高兴,经过族长家门口的时候,晨璇说我样子很嘚瑟,我告诉他我已经是族里的勇士,叫他在当上勇士之前对我放尊重点。族长正坐在台阶上抽烟,听到我说我已经加入勇士队伍,问我是不是你的意思,族长还问我爹爹病情咋样,还问你过得如何。”
母亲松开儿子的手,呆立在屋子里一动不动。
“我告诉他说,你时常看着一张画有株植物的画卷发呆。他问我说画上的植物是不是一株无叶的花,他告诉我,那株植物正是救爹爹所缺的最后一味药草。”
见母亲不声不响,傻蛋又问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就不想让爹爹早点好过来么?他在床上都躺着十多年了。”
傻蛋蹲下身子,继续细细地翻找。
“别找了,在娘这。”
傻蛋母亲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得很整齐的画卷,将画卷打开,手掌沿着画面笔迹游动,轻抚画卷上所画的纹路。
母亲的举动让傻蛋神情恍惚,先前是不是误会母亲了?若母亲真的不在意,又怎么会将画卷贴身收藏这么多年。
傻蛋仔仔细细看着画卷,将这副画烙印进脑海里。
“它不好找。”
“我一定会找到它的。”傻蛋将图纸上的植物记牢,说道,“娘,能不能告诉我关于你和爹爹的故事?”
“先吃饭吧,娘累了,吃完饭好好休息,明晚再说。”
次日,清晨。
傻蛋的母亲光临村庄。时隔十多年了,她终于肯踏进岭下的这个篱笆里。记忆中,仍是熟悉的茅屋,仍是熟悉的环境,而心境,却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姑娘了。
校场上,少年们一如既往在习武锻炼,晨小佳也在其中。用晨小刚的话说:妹子你再不勤学苦练,到时候别提猴子,就连兔子都会成为小怪兽。
自这位戴面纱斗笠的妇人进入村庄,少年们皆好奇瞩目,窃窃私语:“她要去谁家?”
晨小佳看见傻蛋母亲径直往她家里走,想想前天与傻蛋在崖边上相拥,她胸口迷鹿噗通。
她是来提亲的吗?还是来提醒哥哥约束我?
若提亲,哥哥会拒绝还是接受?
若排斥,我与傻蛋拥抱的事情扩散,我该怎样见人啊?
忐忑、激动、紧张一并涌上晨小佳心头,脑子里闪过好多头绪,凌乱无章。
傻蛋的母亲不是从来都不进村庄的么?今天他来做甚?少年们越发好奇,又不敢靠近,仅远隔些许距离一路尾随。在房屋的拐角处探头探脑看着这个戴面纱斗笠的妇人走进晨小佳的家里。
不多时,晨小佳家里传出晨小刚的咆哮声,“真他妈晦气,滚!赶紧给我滚出去。”
躲在房屋拐角处偷瞄的少年们被这吼叫声吓到,赶紧缩回头藏起来。片刻后,又把头悄悄探出去瞄瞄,只见,傻蛋的母亲被撵出房屋,屋子里还在飞出瓦罐、凳子之类乒乒乓乓砸在这位带着斗笠面纱的妇人脚跟处。
晨小刚在发怒,发怒得欲癫狂。少年们又赶紧缩回头,畏畏缩缩离开回到小校场上。
妇人从晨小刚家里出来,便去晨毅家。在晨毅家门口与晨毅的父亲潦潦草草说上几句便离开了。
晨小佳人虽然在隔着家老远的校场上,不过也听到自己哥哥的那声咆哮,又看到去偷窥的这批伙伴们畏畏缩缩潜逃回来,这场面估计,家里现在非常糟糕。
哥哥干嘛发那么大火?为什么小辈排斥傻蛋,长辈也不待见他母亲?晨小佳眉头拧成一团百思不解。感觉心梗塞堵浑身不舒服。
拜访被拒绝,斗笠前端低垂的样子,表达出傻蛋母亲此刻灰溜溜心事重重。
族长正坐在自家台阶上。眼睛没有正视,而是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这位戴面纱斗笠的妇人;嘴吮着烟斗,屡屡吐纳烟雾,仿佛爱烟胜过空气;满是皱纹的脸上,挤压,皱纹又深了几分;一头华发,白花花的胡子,轮廓他的岁月,预示着此生,即将油尽灯枯的此生。
傻蛋母亲不言不语默默地从这所房屋、这位古稀老人的面前路过。
连句招呼也嫌多余么?
“若惜。”
十多年了,就连记忆中最想留住的音调都已模糊。如此不言不语擦肩而过,族长再也淡定不了,再也装不出不在乎的样子,匆忙起身,正眼望向妇人的背影。
傻蛋母亲不予理会,只顾低头往村庄外走。回家,丈夫在岭上,家,在岭上。
她不理睬,他很焦急。
“若惜。”
族长急忙尾追三两步,伸出枯老的手欲抓住妇人的胳膊、挽留住她渐行渐远的脚步。
“咳、咳、咳……”
或许是因为身体欠安,又或许是叫唤得太急被烟雾呛了喉咙,族长压不住不适,收回枯槁老手,撑着膝盖弯腰咳呕。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几声咳嗽唤醒她锁在内心深处名为牵挂的情愫。
妇人虽然没有回头,但是渐行渐远的步子终于停了下来。
“少抽些,以前你不抽烟的。”妇人开口。
这声音,这口吻,族长听得有点失魂。先前脑海里拼凑筛选出的一大堆话头,再也讲不出口。
傻蛋母亲回头看了看激动得颤抖的老人,说道:“谢谢你还记得名为曼珠沙华的药草。”
妇人走了,离开了村庄。
小校场上,少年们看着这位戴面纱斗笠的妇人,哥几个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心骇无比。居然能惹得晨小刚摔碗丢凳,更能让全族最慈祥的族长失态,她到底有什么来头?为何这么多年都没听见长辈们提起过?
看着傻蛋母亲走远,晨小佳牙齿啃着红唇,清澈的眸底,浮现傻蛋牵着她的手在这位妇人面前撒欢的画面。
鼻子有点酸,眼睛有点辣。
趁伙伴们窃窃私语没留意到她,晨小佳赶忙躲到一旁,用衣袖拭去脸上淌着的花花。
族长看着已经没入林子里的身影,随着颤抖的唇,白花花的胡子微微摇摆。
我仍记得那株药草,可我更惦记的,是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