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队的审讯室,楚昀一个坐在里面,桌面上摆着一杯水,倒进来的时候还是滚烫的热水,现在早已经凉透了。
在警队七年的摸爬滚打,他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见惯了太多血腥的凶案现场,也见过了利益纷争下的反目,一颗心,就好像是包裹上一层厚厚的盐壳,敲一敲,是硬的。
但里面是空的,偶尔舔一舔,还带着咸味!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仿佛只有短暂的一个小时,也好像是坐了一整天,可在某个方面,他忽然觉得好像过了很久很久,像是在漫天的黄沙中走了一年那么久。
他起身,把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
水有些凉,顺着喉咙一路向下,他甚至可以听见有什么东西遇水发出滋啦的一声响!
他突然有些明白程穆为什么一年四季都只喝冰水了,原来这样,真的可以缓解一些难过。
他走出审讯室,警队办公室里只有零星的夜灯在工作,没有人,静悄悄的。
他给程穆打了一个电话,程穆好像已经睡着了,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
“你在小区外面的24小时咖啡馆等我!”
程穆这样回了一句,就挂断了电话。
夜里的车子很少,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程穆所住的小区外。
这个租金听起来吓人的小区,他还真是没进去过呢!里面住的应该都是有钱人吧,开着豪车,买一个包就可以几十万。
这样的人应该根本不在乎钱吧!
也是,他们丢了几万块估计就和自己掉了一个烧饼似的!
……
怕把隔壁熟睡的长善吵醒,程穆蹑手蹑脚的起床,穿上羽绒服踩着厚厚的拖鞋就走了出去。
刚刚电话里的楚昀,声音有些怪怪的,不像他。
夜里是真冷,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但没走出去多远,就看见了楚昀的车。
也是,虽然这个小区的安保系统很高,但一个警察想要进来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程穆打着哆嗦钻进车里,车子没开暖风,有些凉嗖嗖的,看了一眼楚昀,很是不正常。虽然平时也板着脸,但今天的多了一丝凝重!
没吭声,等着楚昀先开口,他不是那么无聊的人,不会半夜的把自己叫起来只为了当一个思考者的雕塑!
楚昀看着程穆很冷的样子,把空调打开,有暖风吹出来,他才缓缓的开口,“这两天林绿色还好吧?”
程穆没琢磨出来他问这话的意图,只含含糊糊的答了一句,“应该还不错!她那人,心大,好的快!”
楚昀嗯了一声,沉默了一会,才继续说,“齐帽山的案子有结果了!”
程穆看着他,几天了,是该出结果了!
楚昀调整一下坐姿,撇眼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把整个车子都裹了进去,他说,“他是自杀的?!”
程穆只觉得浑身一冷,好像有人在后背吹气一般,“什么?”
不是没听清,只是想再确认一下!
“齐帽山胸口那把刀是他自己捅进去的!”
楚昀重复了一遍,声音没有温度,“不可思议,可结果就是这样的!”
程穆也正经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半年前齐帽山在一家保险公司买了一份人身意外保险,据说保额是五十万?!”
程穆一下反应过来,“骗保?”
楚昀也不知道这个词合不合适,但还是点点头,“五十万的保费足以救他儿子一条命!齐大壮欠下的那二十万,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一个小数目!”
事情的转折有些出乎意料,程穆觉得脑子一直嗡嗡作响,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记得有一个采访里,老泪纵横的齐帽山一遍一遍的说——我儿子不是你们写的那样的!
而楚昀口中的齐大壮,齐帽山,甚至是姚聪,都不是我们所看到的那样!
人性的复杂之处也正是在于这种从来都不简单分明的是非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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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生活轨道的变更发生在齐大壮十四岁的那一年,那时,他还是一个初二的学生,由于和同学打架而被请了家长。
齐帽山是一个司机,赚的不多,但家庭足以吃饱喝暖,那天,由于老板有事,他便可以放半天假,兴冲冲的拿着上一个的奖金回假家,妻子正在收拾东西说要去齐大壮的学校。
奖金比上个月多了几百,他还处在兴奋中,根本没把儿子打架的事情放在心上,还笑着说,“儿子打架也好,省的培养出唯唯诺诺的性子,男子汉,就得用拳头解决问题。正好领导的车我开出来了,晚上我们三个出去吃一顿!”
妻子想了想,“也行,正好我不用挤公交去了!”
就这样,齐帽山开着单位的车带着妻子往齐大壮的学校去。
开着豪车,手里攥着钱,齐帽山也一时兴奋过头,车子压到东西踉跄了一下,不过这警告并未让他安下心来,妻子劝他好好开车,他也没放在心上,开了一会伸手从衣服的里兜里拿出一个钱包,扬气的说,“看看,里面多少钱?”
妻子一摸,还挺多,“咋的,你们老板这是不过了,奖金咋这么多!”
“我也不知道,或许老板是觉得我车开的好,就多给了我点,不过这也还行吧,毕竟我给他开车可是随叫随到,不分昼夜的!”
妻子笑骂了一句,“好好开车吧!”
齐帽山回头又看了一眼妻子,“一会去给你买个金项链,结婚这么多年,你都没个首饰!”
正说着,前面一个货车逆向而来,看样子是车子出了毛病,左摇右晃的拐着弯过来,齐帽山开了十几年的车了,对自己的技术很是自信,不就是一个失灵的货车嘛,小菜一碟,他能躲得过!
只是没想到,前有车,侧也有车。
躲了前面的,侧面的车子却撞了过来。
齐帽山当场就晕了过去,醒过来是在医院,而妻子没挺过来,直接走了。
而撞他的车子又是正常行驶,是他在红灯的时候要拐,所以责任在自己,赔偿什么也没有多少。
最重要的一点在于他开的车子是单位的公车,而公车是不允许他私自开出去的!
妻子死了,又被单位炒了鱿鱼,还欠着一大笔给单位的违规赔偿款。
生活陡然变了天,而他把这一切都赖在了齐大壮的身上,若不是他惹事,自己怎能私自开车出头,要不是他,自己的妻子怎么能死!自己怎么会炒鱿鱼!
他是自己的儿子,可他更是灾难的制造者!
所以心情不爽的时候对他拳打脚踢,过年节时家里冷清异常对他拳打脚踢,学习成绩不好对他拳打脚踢,喝了酒拳打脚踢!
而十几岁的齐大壮正处于青春叛逆期,母亲的离去已经对他是铺天盖地的伤害,而父亲突然的暴力倾向,让他更加的如临大敌。
也正是这样,仇恨让他他慢慢的开始变得乖戾暴躁,阴鸷,那时候正好遇见姚聪,于是姚聪带他进了组织,开启了他的另一个人生。
在这里,他可以肆无忌惮的打架,可以骂人,可是发泄,渐渐的他喜欢上了这种生活,可这种生活却引发了他体内的另一个隐藏许久的精神裂缝,他没有办法见到齐帽山,每一次见到他,他就宛如看到了一个拿着刀的敌人,他会对齐帽山拳打脚踢,他会用力的掐住他的脖子。
像每一次他对自己做的那样!
可每一次这样做的时候,他都能看到母亲的身影,母亲的脸好像是从齐帽山的脸上分离出来的!
于是,所有的咆哮和愤怒,最终都变成了仓皇的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