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鸳走后许久,温婉还在发呆。她望着窗外青竹般快活肆意的少年,忽然回忆起他初到林家时全身上下那不堪入目的伤痕和那镌刻入骨的恐惧。
前些日子他才为了她亲自扬翻了王家的马车,今日他还坐在她床边吹温了药一勺一勺送进她嘴里。
这个孩子满心满眼都是她,如他父亲一般爱着她敬着她,他那么努力地想保护她,她又如何肯让他受到一丝伤害?只是......
“夫人,骠骑将军夫人生辰特派人来接您和大公子去将军府赴宴,软轿家丁已等在门口。”方婆子屈指轻轻在门外叩了叩,眉间紧锁。
“嗒嗒”两声,足够将温婉从神游太虚唤醒,她抬袖将手里信笺化成灰烬。
半晌,才推开门镇定自若手中信笺交给她:“去搬救兵,这几封信一封交给我大哥一封送去谢园交给谢大当家,最后一封交给阿渊!”
说曹操曹操到,来得真快!
方婆子见她神色难看,愣了愣没动,她不是傻的,将军府这事明摆着来者不善,可她们家只是平头百姓。
“快去!不用担心我,晚些你便出不了这个门了!”温婉咬着牙无视她满脸担忧,快速在房里收拾着东西。
方婆子便垂眸郑重朝她一福,急急去了。她所能做的,也只有跑跑腿脚。
等人顺利出了门,温婉才松了口气站在院里吩咐宋婆子:“堵门,能拖一时便一时。”
宋婆子忙利索锁门,又搬了桌子堵在院门口。
外面见势不对,瞬间拍门声四起:“开门!开门!好大的派头,将军府请人也敢不去!不要命了吗!”
宋婆子便盘腿坐在方桌上打着颤回复:“官爷稍候,我家夫人与少爷正在整理行装,即刻就来!”
外面却是拍门声愈急,一波波凶悍无比的声音足够让宋婆子胆战心惊:“快开门!再不开门我们便硬闯了!给我撞门!”
宋婆子脸色白了白,越发堵着门口不动,又结结巴巴僵笑着和门外的人打起机锋。
温婉则趁着这一盏茶的功夫迅速带着儿女和公婆众人躲进事先挖好的地道,不紧不慢道:“家里出了点小事,先生和公婆且沿着密道去我哥哥家躲一躲,过几日风波平息我便去接你们。元宝,可能帮娘照顾好家里?”
至于家里新买的一众丫鬟仆役,她信不过,也不想拿全家的性命去赌人心良善。
元宝拽着温婉不放,神色倔强:“阿娘,你想做什么?”
温婉红着眼狠狠掰开他手指,一字一句道:“你要信娘,就如娘信你。儿,这事上有许多事躲是躲不过去的,只有迎难而上了,才有机会危难自解,永绝后患。”
元宝抬起头,眼里天真不再,只一字一句朝她道:“娘,我知晓,你放心。”
他再不是当初李子村那个顽劣小儿了,他开始懂得这个世道艰难之处,尽管有些东西他娘不想让他看到,有些道理他娘也不想让他过早明白。
但他娘与他也都明白,有些事情与道理他必须要知道,他必须要明白。不那样的话,他就没法好好长大,没法懂得更多走得更远。
元宝忽而狠狠吸了吸鼻子,竭力忍住眼眶里打转的泪看着地面道:“只要你乖乖回来,你的后半辈子自有我给你挣!”
温婉便哽咽难言,想去摸他的脸的手止在半空无力垂落。她的小儿已不再需要她抱着哄着了,不知什么时候他就长大了变得坚韧了。
元宝急急用手一抹眼睛,背过身咧嘴用笑意浓浓的声音与她道:“阿娘,你且去吧,夕间就回来吃饭。”
外面也确实闹哄哄一片,眼见着快撑不住了。温婉只得狠狠咬住唇转头去牵阿羡的手:“娘有些怕还有些紧张,你陪着娘可好?”
阿羡已到她胸口,见他娘确实脸色苍白,只无声一点头牵住她冰凉的手紧了紧,朝门口走了一步。
温婉便朝众人勉强一笑,回过身带着他坚定往前迈了一步,但阿羡又板着脸往前走了一步,十足护在她身前的样子。温婉哑然,一个两个的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暖着她的心。
等到地道归于黑暗,元宝才牵住弯弯瘪着嘴无声拿袖子抹泪。
他娘说过,世人总是喜欢笑不喜欢哭。心里再难受,笑一笑也就过去了。实在憋不住,偷偷哭一哭便罢了。
“哥,你哭什么?”黏糊糊的手抓得她一阵心惊肉跳,眼泪或是鼻涕,亦或是都有?
元宝吸着鼻子低低反驳:“我没哭,是你在哭,哭包!”
弯弯在黑暗里翻个白眼,老二哎,你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绝了!
这厢温婉牵着阿羡走到正厅时,手持棍棒的恶仆已经撞烂了院门蜂拥而至。温婉冷冷一笑:“不过换件衣服,也值得你们这样兴师动众?”
那将林家包围的一众体格健壮的仆役便齐齐走到她身后强行拥着她她迈步出门,站在角落的几个甚至不着痕迹眯眼打量着这所精致院落。
“夫人,你去不得呀!去不得呀!”宋婆子再傻,也知这架势分明不是请人去做客,而是逼人去刀山火海!
温婉蹲下身子无声替她拍了拍身上的灰,等宋婆子皱眉微微点了头才冷冷站起身:“好生呆在家里,我去去便回。”
摊倒在地的宋婆子便垂眸不再说话,只在心里将那将军府的夫人骂了个脚底流脓。
软轿摇摇晃晃了两个时辰,温婉才五味陈杂牵着阿羡站在将军府门前,身后跟着面无表情的宋允之。她抬头无声望了望那龙飞凤舞的将军府牌匾,心下不屑冷哼。
“在这儿等着吧。”一个鹅黄杏腮的丫鬟将温婉母子堵在前院停了片刻,等到地上冒起腾腾热气才无声端着药罐子匆匆离开。
温婉抬手挡了挡炙热打在她们母子脸上的太阳,瞧着院里空无一人只就近带着阿羡去了廊下歇息,又自给自足寻了糕点茶水来吃。
下马威么?呵呵!
堪堪两个时辰,太阳慢吞吞落了山,那个鹅黄衣衫的丫鬟才满头大汗寻过来:“你……你们如何敢坐着?不是让你们站在门口等么!还......敢吃吃喝喝,你们好……好大的胆子!”
温婉站起身一巴掌扇将人扇得趔趄:“好个目中无人的丫头,便是夫人暂时不便接见,你也不该把客人甩在门口便跑没了影,如今倒来问我?难道这便是将军府的待客之道,真真好大的气派!”
那丫鬟许是没遇见过这般牙尖嘴利的妇人,词穷之下捂着脸哭哭啼啼跑开:“你们给我等着!”
温婉浑不在意,阿羡却微微皱起了眉,脸色苍白。
杭柔正一身黑衣坐在主位,脸上勾勒着两朵妖熠红莲,唇上口脂鲜红欲滴,与那白皙透明吹弹可破的肌肤交相辉映。
见丫鬟捂着脸满脸是泪跑进来,妖娆的女子只是不耐一皱眉,那丫鬟便两眼大睁,悄无声息断了气,脖间是一道细长的红痕。
温婉带着阿羡进来时,便瞧见杭柔自顾一刀一刀在那断气的丫鬟身上流连:“你们母子倒是娇贵,门外略站一站都站不得,看来压根是没将我将军府放在眼里了。”
温婉放开阿羡微微一福:“素闻夫人善心仁德,又怎会忍心让我们母子在炎炎烈日下站着,若有不晓事的嘴快传出去,外人不知内情还当您蛇蝎刻薄呢!”
“那你无故殴打将军府奴婢呢?”杭柔一脚踹开那血淋淋的尸体,姿态优雅风姿绰约坐回主位。
温婉目不斜视桌边坐下:“有吗?我何时殴打将军府下人了?谁瞧见了!倒是将军夫人生辰敢情就独请我林家?真是天下奇闻。”
一旁冲出来个方脸婆子气势汹汹:“奴婢瞧见了!”
温婉端起茶盏不甚在意抿了一口:“瞧见就瞧见呗,反正都是将军府自己说了算,何必走这过场?我们小门小户的不懂官宦人家规矩,夫人大度应不会与我们计较罢?”
文婆子滞了滞,正欲说话被杭柔挥手打断:“甭管我找什么由头,你以为时至今日你们母子二人还能活着出去?”
温婉笑得更欢了:“能不能活着出去,要试过才知。”
杭柔似被她的口气所惊,只眯着眼微微颔首梁上便无声落下两道身影,寒光闪闪。
温婉不闪不退,任鬼魅一般的宋允之两掌将人拍飞才凑近她笑道:“要杀我,夫人还得多秘几个杀手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