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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殿下,我全看见了,他真羞耻!”
炳哥鼓起全身勇气说道。
亨利盯了炳哥一眼,似乎没听出炳哥的言外之意,他朝本森学士问道:
“赶紧告诉我下一个婊子是谁!”
本森翻过一页纸,脸色忽然变得不安,他略带迟疑地说道:
“殿下……是太初氏族的使者。”
亨利又从鼻孔里发出了笑声,他说道:
“这群矮子刚刚袭击了帝国的十七座前哨,现在又派使者过来求饶?”
本森学士垂下了眼睛:
“私以为……太初氏族的矮人使者启程来此的时间要比袭击的时间早……”
“你把我当成傻子了?!”亨利粗暴地打断了本森,眼睛发红:
“让这群跑得比战争快的使者进来!说不定这群矮子还能给我们演个滑稽戏!”
本森学士便按了一下铃,不久就有骚乱从远处传来,炳哥发现他面前的瓶子开始震动,里面的墨水泛起阵阵涟漪。
令人心惊胆战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炳哥脖子发僵,紧张地看向门口。
来者一共十二人,正是矮人们崇拜的数字,然而炳哥怎么也无法把其中两个人和矮人这个词联想起来。
其中一人高近四米,身披黑斗篷,必须弯着腰才能进入这个大厅,普一进来,投下的阴影便覆盖半个大厅。
另外一人高近五米,身背一口木匣,穿着简单,衣物用五、六条床单缝制而成,似乎只为掩饰自己的原始之躯。
它扁平的脸庞满是疤痕,破碎如碎裂的冰川,一双恶毒的眼睛四处扫望,好似在寻找猎物。打赤脚,因为没有鞋子能承受住它的奔跑而不开裂,幼年起就在脚底长出的日渐粗厚的角质与地毯接触,羊毛被勾起后再撕裂的声音从不停息。双手粗壮无比,能轻易撕碎所有铠甲。
这种野蛮的生物不知何为修剪指甲,并且热爱利用岩石来打磨天生的武器,最终双手成了五根有尖角的叉子,发黄发硬,望而生畏。
炳哥低着头,面色苍白,大汗淋漓地摆弄文件,然而温暖如春的大厅似乎吹进了寒风,蔓延而至的黑影、阴冷的寒意、滑腻冰凉的手心不住地敲动炳哥的骨头,不停地提醒他:危险迫近!
这是所有诗歌里都会出现的巨人!来自遥远的群山之中,嗜血为生,力能破军!
帝国将要面对的就是这些生物?
这是富丽堂皇的大厅,只有火盘噼啪燃烧的声音和呼吸声。
十位矮人使者中走出一人,他的胡子上箍满了金属环,一只黑色的眼罩遮住了左眼,披挂一副凹痕累累的重铠,行走之间有甲片摩擦的声音,恍如会移动的铁块。
他的铠甲厚实无比,不知为何他还能行走自如。凹痕累累,却有光芒流动于这些铁与力的艺术品上——相传军人们会把铁甲装在沙袋中,练习力气的同时顺便打磨这些战争的艺术品——那么他觐见前肯定磨坏了许多沙袋。
裙甲条条垂下,护卫下身,鱼鳞甲为内衬,行走间偶尔露出,水磨板甲为外甲,右半身加以厚实肩甲以便战士发动撞击,左半身加以护胸以防穿心长矛。骨节狰狞的右手手甲纹满花纹,防止握紧武器时打滑——但它本身就是一种武器;左手臂甲挂上环扣,为了钩紧盾牌。
这是杀戮与钢铁的艺术品!是千百年来的战争经验铸就的最美造物!当这种战士成建制出现在战场时,将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帝国将要面对的就是这些战士?
然而,亨利却不为所动,他满饮一杯酒,用依旧轻蔑的语气说道:
“来者可是太初氏族的矮人使者?”
他的语气就好像他依旧在面对农夫,只是从一个大麦变成了十二个大麦。
那个矮人使者立住了脚,他的通用语口音很重,似乎是用鼻子发音:
“我等乃天生之王的使者,特此前来与查尔斯相谈要务。”
亨利把头偏向一侧,对着坐立不安的本森学士和巴彻勒书记官发出一声冷笑:
“你们来这里,可是为了觐见帝国之帝、众王之王、十一国征服者、全境守护者、高地诺曼人之王、受七神祝福之人、不焚者、太阳之子,明焰诞生的查尔斯大帝?”
矮人使者似乎发怒:
“我说得很清楚了,小子,我们要会见查尔斯!有事和他谈!”
亨利把酒杯放回侍从的盘子里,居高临下,声调不变:
“当然,他国使者有权利觐见大帝,然而需要先在我这里报备来意。敢问诸位太初氏族的使者为何而来?”
“我们乃天生之王的使者,记住了,毛头小子!”矮人转动头颅,环顾四周,发出轻蔑一笑:
“我们要谈的事,关系重大,只有查尔斯或者储君阁下有这个分量得以商讨,你算老几?一个宫廷事务总监?我怎么听说担当这个职位的都没胡子的阉人!呵哈哈哈哈哈!”
矮人使者的笑声回荡在整个大厅。
糟糕!这个使者很熟悉帝国辛秘!
炳哥心里一紧,缩着脖子,手指攥得发白,他很清楚亨利殿下最忌讳的是什么,他不可能忍受得了这种嘲讽!
然而,出乎炳哥意料的是,亨利并没有发怒,反而是一脸戏谑地看着大笑的矮人。
时间过去了许久。
矮人就笑了许久。
大厅弥漫着古怪的喜感,就连炳哥也忍不住偷偷地发笑,之前的两个“巨人”带来的恐惧感一扫而空。
终于,脸涨得通红的矮人停下了笑声——炳哥知道为什么是通红——吸了一口气,大声说道:
“这就是帝国人的待客之道?我等远道而来,却受此侮辱,只怕你承担不起我等拂袖而去的后果!”
“没人侮辱你,使者阁下”,亨利站了起来,摸了摸口袋,夸张地拉出空荡荡的衣袋,仿佛是在努力寻找钱币来赏赐给表演滑稽戏的侏儒。
大厅的其他人便会心地发出笑声——想来矮人使者绝不至于误会这种堪称和善的笑声。
“至于后果嘛……”亨利摊出空荡荡的手,示意无有钱币,声音却令人发寒:
“近月以来并无矮人使团进入帝都,反倒是三天前,城南登记了一个进入帝都的马戏团,里面有身高三米七,身高四米九的两个巨人。除非这里的两位使者现在就把自己的脑袋削掉,否则我会认为你们不过是马戏团的小丑,试图混淆视听,刺杀大帝!来人!”
亨利舒展双臂,四顾左右。
除非瞎子,谁也不会把下面十位重甲披身,战痕尤存的矮人当成小丑——真材实料与蜡样铠甲的区别,就连炳哥也能看得出来,何况亨利。
八位宫廷护卫立刻持戟上前,这些护卫身着花纹繁复的全身甲,脸庞藏于面甲,椭圆头盔,一根黑色羽翎高高竖起,又外罩黑色白边华丽披风,上面绣有一轮金色太阳。
十名重甲矮人则回以颜色,马上围成一圈,拱卫那位身披斗篷的巨人。最早出列的单眼矮人已经退回战阵,他们赤手空拳,因为进来时被收缴了武器,然而战意之高昂,令人无法忽视,必是百战余生之辈,杀人如麻之徒。
火光艳艳的大厅,八名护卫持戟逼近,十名矮人结阵以待,一位巨人背负木匣,似要出手,被拱卫的另一位巨人身披斗篷,却巍然不动。
颜色深沉的木桌,本森学士瞠目结舌,巴彻勒书记呆若木鸡,二者皆为事态的发展感到迷惑。
亨利王子立于高台,死死地盯着斗篷下的巨人,面容不清的巨人则回以沉默,亦不受缓缓逼近的护卫们影响。
这个富丽堂皇的大厅,如今只有缓步逼近的脚步声,那是铁与羊毛的碰撞;亦有火焰噼啪的燃烧声,那是木料的爆裂所致。
除此之外,一片安静。
这里一种凝固在空气的安静,让你觉得吞咽口水也是冒犯。
就在炳哥忍不住发出一声喊叫时——过于安静,过于紧张了——那位一直披着斗篷的巨人说话了:
“都说帝国的诸位继承人中,亨利殿下最为慎密,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声音文雅有力,字正腔圆,不带一点异族口音。
“原来认得我”,亨利伸高右手,五指握拳,八位护卫便收戟退后。
直到此刻,整个大厅才活了过来。
炳哥长舒一口气。
“熔金发色,煤炭瞳色”,斗篷下的巨人说道:
“烈焰自萦绕,黑暗第一光,噬心寒芒惊,无物能与挡。只要不是瞎子,当然能认得太阳血脉的特征。”
亨利坐回了高台上的座椅,设计高台的本意是让请愿者不得不仰视上面的大臣,如今却形势颠倒,是亨利在抬头仰视那个巨人。
却无有仰视之感。
亨利说道:
“正主总算出现了,不要遮遮挡挡!脱下斗篷,再说出你们的来意,异族使者!”
“帝国之强盛,今日见识”,文雅有力的声音说道,“便如你所愿!”
十位矮人抬头望向巨人,面带急色,试图阻拦,另一个更高大的巨人却满脸狂热,面带崇拜。
斗篷缓缓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