荐掌柜从柜台拿出布条，将无霜的手臂缠绕上，黑色火苗摇曳着，并没有点燃纤薄的布条，被禁锢在伤口里，暂时还算安分。

“怪事连连，城北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徒儿放下这里的事，与我一同回城东去吧。”荐掌柜望了一眼戮州，百合姑娘也不在了，城北没有医术高明的人，久留无益。

荐掌柜初临城北时，想收个长期的落脚点，方便情报收集，据说这黑色酒楼是座凶宅，房主为此苦恼不已，很久没有将其售出。

荐掌柜见价格便宜，才动了收购的心思。

自酒楼开张后，总有个落魄少年向楼内张望，鬼鬼祟祟，待人有所察觉后，他又迅速逃离。

荐掌柜偶然得知，这酒楼就建在戮家的酒馆上，一把火后，戮州的全家人都埋在了地底，化为尘埃。

“谢谢师父，我还是想留在这里，年少时数年才回一次家，现在……我只想多陪陪他们。”戮州目光闪烁，他一再坚持。

“想开一点，别跟着绫野犯傻，以他的个性，近日可能要闹出大动静，届时，沙家人也能名正言顺的杀他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荐掌柜看的通透。

沙家除了壮大实力以外，还在明面暗面打压各方势力，以天夜家的丰富资源，沙家不可能不放在眼里。

绫野胆敢冒犯沙家，纵然不死，也将被废尽修为，算是对天夜家的警告，这种悲惨下场，荐掌柜不希望发生在戮州身上。

“师父，你相信轮回吗？”

“人死心灭，纵然有轮回，也不再是同一个人，复生关乎禁忌，不仅自己被心魔所惑，永受折磨，还将连累到他人……这种事不可想，不可做！”荐掌柜严肃道，摇了摇头。

戮州重情重义，家人的离去是他一生的痛，忘记需要漫长的时间，在没有熬过去之前，他可能会走外道，变成欲望的走狗。

“绫野说……有将人复生的方法，他信誓旦旦，看起来不像假的，是一种凝集破碎灵识的阵法……”戮州的声音略有些颤抖，他半信半疑，无法忘记这个荒谬的言论。

“聚魂阵？”寒衣喃喃自语，这种灵阵她曾听过，是仙寒山上的独眼老者所使，可修复亡者的灵魂。

至于创造者，据说是一位强大的帝者，灵纹术可谓登峰造极，绘物生灵，可惜他行踪诡秘，也没有弟子行走于天地间，很多灵纹术被埋藏，没有流传出来。

“聚魂阵……”无霜将茶水倒在桌面上，指尖沾水，绘出一幅奇形怪状的图案，并非人族的文字，即使放在人眼前，都无法觉察出奇异。

寒衣回望一眼，少年百无聊赖，在木桌上的图案似曾相识，正是独眼老者绘制出的灵阵。

当时，世家的某位公子不慎重伤，灵识不稳，奄奄一息，因其身份特殊，仙家不得以动用了聚魂阵，据说使用的代价不低，至于具体的交换之物，独眼老者不曾说明。

关乎灵纹师的隐私，与天地间的感悟，也无人敢多问。

“你知道？”戮州连忙问道，少女一言惊醒梦中人，正是绫野提及的灵纹阵名称。

若有此术下落，戮州愿意花费大半辈子去寻觅，纵需天价，他也愿意用一生去偿还。

死亡，对生者而言不过是长眠，对死者而言，却可能是无止境的孤寂，空有灵识，却没有驱动的身体，无人能与之接触，与之感应。

与之相伴的只有沉默，死一般的枯寂，可怕的永久。

“他刻的这个就是……”寒衣惊讶无比，图案大同小异，甚至绘制的更加流畅，行云流水。

纵然是独眼老者，对聚魂阵也拿捏不定，绘制时充满了疑虑，一目了然的图案，愣是改了又改，最终得以修善至可以使用的程度。

然而，效果并不理想。

救回来的世家公子灵识受到影响，自那以后时而清醒，时而疯癫，已然成为一个废人，永世不得再修灵，命是保住了，前途与生活却被摧毁，说不得是好是坏。

“你认识者爷爷？”寒衣半信半疑，望向目光黯淡的少年。

整个仙寒山，会这种灵纹的人只有上阙者，也就是独眼老者，再无人能参悟，纵然只是模仿，也得看过原本的阵纹才可描绘得这般相像。

只不过，独眼老者性情古怪，整日泡在书房中，海量的阵纹图纸堆积满地，可谓废寝忘食，除非出了什么大事，否则绝不出门。

他眼光极高，不会空出时间来教授知识，长须雪白，还没有找到合适的继承者。

“书上看的……需要一定的灵力才可驱动，复活没有这么简单，招回的灵魂没了安身之处，不久以后，又会消散于虚空中……”无霜想起藏书阁里的书，就曾记载过另类的阵纹。

只可惜，灵阵依靠灵力驱动，以无霜两三阶的实力，只能运用些小灵术，令人起死回生的灵阵，至少得七阶刃圣的实力，还需对灵纹阵有所了解。

“这事急不来……近段时间各境有谣言散布，说是有人能让死者还魂，肉体重塑，这等骗术只针对痛失至亲的人，越是这样，越需要冷静，徒儿……你可不能当真？”荐掌柜提醒道，但愿戮州能听取劝告。

“谨遵教导。”戮州俯首施礼，他抬首，看见少年所刻的灵阵微微泛光，有无数星芒汇聚，纯净而柔亮。

“哥哥……”

空中出现微弱的声音，戮州的心骤然颤抖，已有数十年没听过，妹妹的声音依旧甜美，细语如风。

微风轻扬，抚摸着戮州的脸颊，他目光闪烁，温热的泪水忽然滑落，止不住地流淌，不知该用什么心情表达，故人重逢，却是阴阳两隔。

“凡间的火焰能焚毁肉身，魂魄分离，最后散成无数星光，挥洒在葬身之所，需长久的时光才会消失，或许只是数年，也可能数百年……”无霜想起书中的话，大概意思差不多。

只可惜聚魂阵有所限制，只对修为低的修灵者有用，对特殊死亡的人无用，比如被强大的力量摧毁，连魂带人一同被灭杀，则回天无力。

“这只是一缕意念，听不见你说的话……若想救人，需要找个强大的灵纹师刻画，同时寻个容身的躯壳，至于是否如常人一样，还不好说……”荐掌柜担忧道，逆天而行，不过徒增悲伤。

若真有还魂之术，各境得争得头破血流，荐掌柜心知肚明，少年的来历不凡，或偶然学得类似的术式，只可惜，同样的聚魂阵，两者施展起来天差地别，若阁主亲临，成功的几率将大大增加。

然而，天选阁渗透各境，可谓实力雄厚，身为这股神秘势力的主人，怎会为区区刃灵浪费时间，纵使奉上金山银山，也难请他出手。

每年都有大人物慕名而去，虔诚拜访天选阁，那时段可谓门庭若市，举眉望去，皆是一方强者，乃至各境的皇室，然而大多数止步于山脚下，连阁主的真面都不曾见到。

……

两日后，长街上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各家各户张罗着，似乎忘记了昨夜的动乱，一心沉浸在节日前的喜悦。

顽皮的孩童嬉戏玩闹，满地乱跑，一个不小心撞上路人，连连说了几句对不起，迅速跑离。

临走前，孩童不时回望，那位路人虽着白衣，面容却是丑陋无比，格外扭曲，让人看后，不念产生心理阴影。

心智初开的孩子目光惊异，他不敢相信，以为自己无意中触怒了邪祟，引来惩罚。

“不必在意的，等回到仙境自然会恢复原貌……”粼风安慰道，他回望一眼身后的人，雪颜用纱布遮住半张脸，略有闪躲之意。

冥皇的黑炎非同凡火，灼伤之处，想要恢复如初，谈何容易，雪颜天生爱美，遭此厄运心里难受万分，只是不曾表现出来。

“但愿……哥哥，我的虚玉发簪已被冥炎摧毁，留下的财物已然不多，即使到城北来，也无法踏上转移灵阵，横渡虚空。”雪颜担忧道，唯有几件灵物可兑换金银，可也远远不足以回到白玉世家。

两地之间，相隔着数千座城池，浩瀚无垠的大地，沉寂如渊的江海，更令人担心的是，逐月城为妖城，仙家弟子很少踏足。

自报家门，只怕寻不来帮助，反而会招来杀身之祸。

“我们来之前，路人聊起城北发生的大事，定有什么妖魔在作乱，茫茫人海，我们找不着同门，可以跟踪妖魔的痕迹……”粼风解释道，纵然踏出城池，目前的身体状况不乐观，无法长途跋涉。

尤其是，吃白衣男子的灵药以后，粼风只觉得四肢疼痛，仿佛全身骨骼被打乱，又再重组，反复不断，让人难以忍受。

粼风修养了一段时间，疼痛感逐渐变弱，他开始能立地行走，可惜灵力消磨殆尽，身在妖气冲天的逐月城内，难以补充。

“你是说……或有前辈在逐月城内，若能找到人，回去的胜算也会大一些……”雪颜低头不语，逐月城内外妖兽环伺，相比之下，城内有规矩束缚，略微安全点。

“听说了吗，昨夜的事那叫一个惨，沙家骑兵招摇过市，回来时却是大败而逃，叫人痛快……”粗鲁的汉子不加遮掩。

现如今，沙家骑兵全数撤离城北，如落汤狗一般，草木皆兵，哪里还有往日的嚣张气焰。

听闻沙家主人意志颓废，紧锁大门，避不见客。

“沙家？”雪颜想起调戏过自己的浪荡公子，也是自称沙家少主，听闻势力盘踞城东，怎会转来了城北。

雪颜拉了拉纱布，将丑陋的半边脸遮住，她抬步走向粗鲁大汉，询问昨夜的具体情况。

粗鲁大汉热情好客，不假思索的讲述着，牵扯出一系列事件，包括小巷内沙家骑兵的覆灭。

“会不会是同一人。”粼风猜测道，沙家公子被人斩了手臂，自然不甘吃亏，徇私报复也在意料中。

以沙家的情报网，或许得到了凶手的消息，与白衣男子在小巷对上后，惨遭灭口。

“不太确定，会不会是……那天袭击我们的黑影？”雪颜担忧道，听粗鲁大汉的描述，有几分冥皇的风格，杀伐果断。

“若真是他，应该不会留下活口，逐月城都将化为火海，城破家亡，哀鸿遍野，……”粼风目光闪烁。

冥皇实力强盛，向来无所畏惧，若遭到沙家势力围攻，定然闹得天翻地覆，全城都不得安生。

不可能如风消散，仅仅掀起一点波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