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有低回的水声,萦绕着,仿佛在深不可测的渊壑中。
“……”
陆安平吃力地睁开眼,发现眼前一片殷红,无数股血水涌动着,似乎往自身汇聚。
啵!
一点血花破灭,血珠溅落在面颊,腥臭已极的气息冲入鼻腔,令陆安平打了个寒颤。
“这是?”
他分明记得,谢自然天罗化血神刀几乎至眉心,却被血煞三老惑了心神神志不清,没想到被绑在此处?
“朱姑娘…”
陆安平默念了声,刚想转头便觉一股锥心剧痛,只眼球骨碌了下。
“周身窍穴封住还不够,连琵琶骨也被锁住……”
他低下头,眉头皱起。
那谢自然不知使了什么法门,连他元神也封在绛宫无法动弹,眼下丝毫神通也没法施展。
金乌扶桑图化影还在他识海,这一点他很笃定,甚至大浮黎土图也能感应到。
只可惜百窍被封,元神无主,一点催动不了!
“血煞宗借金乌扶桑图化影,以拯救谷玄牝出归墟……乔玄想必不会错过?”
“还有水镜真人,他们师姐弟三人难道还没至归墟?”
阳光依旧无力照着,零星几点火精飞舞着,却不再往他体内去。
视线前方,那荡漾的血泊之外,是无数形态各异的旗幡,上面写满各色文篆……有真文、亦有云篆,甚至还有血煞宗的红莲血光符图。
数百道禁制环伺,混杂着阴狠的阵法波动,那些穿梭走过的血煞宗弟子分外小心,也不敢多言语。
“这滋味不好受吧?”
这时,谢自然从身后飞出,脸上透着一股邪魅笑意。
那柄天罗化血神刀就握在他左手,右手中则是两截轩辕剑,兀自震颤不已。
“不如烛龙血!”
目光从轩辕剑上一闪而过,陆安平吐了口气,冷冷道。
“不管是你的,还是我的,最终还属于神君……”
谢自然似乎并不在意,凑近道,“说起来你我算一模一样,同是端午恶日生,极阳之躯,还担负了相同的命运!”
“只不过,一个是血煞宗选定,一个是玄冥宗选定……”
等他说完,陆安平一脸冷漠地回应道:“你我可不一样!”
“乔玄在哪里?”
“乔玄嘛…”谢自然讪笑了声,接着露出一股意味深长的笑容,“自然是在归墟了!”
“你那位乔大叔,可是神君座下的第一号忠实门徒…”
“盗取莲鹤方壶,本身也是今日计划的一部分?”
陆安平若有所思,打断道。
莲鹤方壶乃是中古赫赫有名的杀器,当日宁封子将它带下界,沉寂了足足八百年,直到乔玄将它夺走。
“里应外合?”
他又补充了句,暗自祈祷水镜真人他们能赶在乔玄前面。
“别妄想了…”谢自然似乎看破他的想法,摆了摆手。
“神君本打算端午回归,如今提前至初九日,便是算好了他们……”
这回答并不出陆安平意料,他同样报以微笑:“只有谷玄牝会算吗?”
他相信南溟夫人、紫府天女也同样有警,何况还有……
“天上固然注视着,却无法阻止!”
谢自然凑到他耳畔,轻轻吐字随即退步望着陆安平脸色,笑道:“那云中君连你都敌不过,也只能…也只能忽悠四九道派那些蠢材了!”
陆安平神情变得僵硬,这时背后传来阵清凉感,几道血光闪过,血煞三老便出现在跟前。
“神君,仪式要开始了!”
为首的那个瞥了眼日头,冲着谢自然恭敬道。
“是时候了……”
谢自然呢喃了声,阴鸷面孔透出一股虔诚而狂热的神情,眼中燃烧着火焰。
而后,这位血煞宗选定的炉鼎扬起手,血河登时泛起阵浪潮,几乎将陆安平没过。
紧接着,陆安平的身躯开始旋转,无数道血流好似无形的蛇虫,一点点吞噬着他。
迷离的视野中,他瞥见一道道旗门法幡剧烈震颤起来,血光也萦满天空。
轩辕剑被血煞三老收起,谢自然拿着剩下的天罗化血神刀割破手指,同样坐入血河。
“某种程度上,你我都算永生,与天地同寿!”
“狗屁…”
陆安平啐了口,忽然瞥见朱子琳身影,似乎被血煞宗门人看住。
正当他凝神再看时,漩涡似的血河不知转了多少,而炫目的血色中,错落的旗幡法阵后,一方雕像落入眼中。
“原来…”
神像高不知几许,面貌也看不分明,然而左手书卷、右手竹节鞭的轮廓他永远难以忘记。
那是他在寻真观中,见过千百次的无名神像!
“这就是谷玄牝的真容了!”
……
……
金须奴混在血煞宗门徒,不时往血河望去。
“一、二、三”
旗幡升腾,血河声势更甚,待九道磨盘大的血莲花升起来,它感到一股由衷的寒意,深彻骨髓。
有血煞三老与一窝弟子在,金须奴不敢擅动,只得眼睁睁望着血海将陆安平吞没。
只是,那位谢自然为何也进去了?
金须奴挠了挠腮。
突然,它望见血光背后的女子,似乎被血煞宗法门束缚,这纠结之际,也同样瞥见那座雕像。
“神教历来笃信神君,不立神像,这又是哪里来的呢?”
“可惜宗主他没告诉老奴…”
“该…该如何是好?”
终于,金须奴暗自跺脚,扬手打出几道上清云雷篆法门,身形继而化为白光,径直冲向阵中。
血煞宗苦心经营此处多年,弟子又极戒备,丝毫没料到有一极熟悉的道人混入,故而金须奴得以近前。
只是那重重禁制与阵法令它灰头土脸,血肉神魂也不受控制地往血河去涌。
“主人!”
金须奴望见两截扶桑青木,却不见陆安平身影,忙喊道:“三位要作什么?”
“…”
“多宝鼠?”
“无知小妖,胆敢坏我神教大事!”
血煞三老各占三才方位,瞬间便看清金须奴本貌,随即不耐烦地扬手。
一蓬血水涌起,溅落至金须奴身上,这位侥幸得人身的小妖转瞬打为鼠身。
而后,几声无力的吱吱声响起,又马上消散,这位不明所以的忠仆就此殒命。
“乔玄也是机谋深沉,这小妖临死都蒙在鼓里…”
血煞三老下了结论。
此时血河愈发盛大,高速旋转着,有如漩涡不仅于此,血河也肉眼可见地抬升,像一尊硕大的上古异兽,疯狂地吞噬着周围的生机。
血河正中,无疑是那两根扶桑巨木。
无论是陆安平,还是谢自然,俱环绕着扶桑木,湮没在血河深处。
事实上,血河摸过头颅时,陆安平也陷入昏迷,连绛宫元婴也分毫无力。
不知是沐浴烛龙血带来的金庭玉柱之躯,还是融入神魂的大浮黎土图,他忽然听到了声吱吱响。
“幻觉…”
这丝念头也转瞬散去,他又沉入了虚无。
太阳越升越高,这盛大的仪式仍在继续,血煞三老已悄然退下,似乎不敢亵渎。
“好生留意着!”
三老瞥了眼日头,将近日中时分。
那是一日阳气最盛的时候,虽然不是端午日,却也足够迎回神君了。
门下弟子纷纷动起来,此刻血河运转起来,接下来就等着神君吞噬少年,重新出山。
这些弟子也同样不知符图、不知秘辛,甚至连金须奴也不认得。
陆安平不知血河外情景,甚至也感觉不到血河那吞噬一切的恐惧,他只是陷入难以言喻的状态。
好像
好像有什么在撕扯他的肉身、撕扯他的念头,一滴滴水花散开又落下。
那非入静、也非禅定,更不似中阴光明的境,更像是一股彻底的虚无与黑暗。
没有光、没有火、也没有血……
什么也没有,甚至是念头!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似乎现出一道碧色,水波荡漾的,继而是无穷深的巨壑,以及绵延不尽的锁链。
哗啦!
日头升正正中,归墟水声哗然,而陆安平浮光掠影似的瞥了眼,他也不知是真是幻。
识海中,金乌扶桑图化影再次发动,这回没有任何阻碍,金乌扑着翅膀,几乎从识海中飞出。
谢自然识海也是同样。
从两瓣薄弱蝉翼的符图化影开始,两道身躯开始相融,开始燃烧起太阳真火,似乎在重塑一尊神祇,接引着归墟深处的那位。
跨越山海的神通,难以言喻的震撼,天空也有所反应。
雷声轰隆、风起云动,然而那轮红日岿然不动。
“神霄派?”
“……”
几个胆小的血煞弟子开始私语,而三位长老不屑一顾,仍直勾勾望着血河,那泛起的扶桑木。
神霄派不足为惧,即便是天上的仙人,不也被神君杀退了吗?
咔嚓!
风声呼啸着,数十道紫色的雷火从天而降,径直冲着血河而去,仿佛传闻中的雷公电母施法。
“不是神霄,不要怕!”
血煞三老喝了声,联手将雷火拦下,随即咬牙道:“贼老天!”
他们不是畏惧上天,而是担心这样一来山门暴露,而仪式遭到某些人的觊觎。
比如…
那位皇帝!
血煞宗弟子甫一定神,便见天上那轮红日忽然暗下,一道耀眼的白光闪过。
那白光分毫不顾雷火,也不惧日光,拖着条长尾,好似会飞的白虹。
与之一并的,是冲天的剑意,剑光,杀机凌冽,甚至不弱于上天雷火。
“白虹剑!”
“是蜀山派的商无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