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程育良和曹安堂算是仇人吗?
不管曹安堂怎么想的,反正程育良是恨死他了。
“好你个曹安堂,你行啊,你厉害啊。全县都看着呢,全县都看着呢啊!我错了?我错个屁了!我错就错在那天没把你打死在镇!”
程育良骂骂咧咧往这走,真是跳着脚的在路面画曲折线。
曹安堂就一个感觉懵!
在这看见程育良让他很懵。
程育良说出来的话,更让他头脑发懵。
哪跟哪啊,这都是?
不等他开口询问,程育良好像总算找到了什么趁手的东西,捡起来路边一块土坷垃,举过头顶恶狠狠冲过来。
说实话,气势挺足。
但威胁性……一点都没有的,好吗。
眼看着程育良冲到近前,曹安堂拧动自行车闪躲,趁着对方惯性作用下冲过去的时候,抬腿就是一脚踹在程育良屁股。
嘭的一声,程育良一头抢在地,手里的土坷垃也变成碎渣。
后边刚下车的小夏看到这一幕,当时就慌了,嗷嗷叫着挥舞拳头冲过来。
曹安堂皱皱眉头,看着小夏冲到近前的瞬间,猛然一提自行车车把,整个前轮和小夏的脸打个迎面。
小夏年轻,反应快,下意识又往后退。
可既然来了,哪能退那么容易。
曹安堂顺势一按车把,高悬的前车轮猛然下坠,正好砸在小夏的脚面。
“啊,啊!”
惨叫连连,小夏抱着脚四处乱跳。
曹安堂也不看他,就是伸手稳了稳车把挂着的东西,走到路边把自行车支好,这才转身朝程育良走去。
已经翻过身的程育良,这次是一点气势都没有了,双脚蹬地面,屁股使劲往后蹭。
“你别过来!曹安堂你别过来啊,你敢打我,我让你一辈子吃牢饭!”
毫无营养的威胁,直接被曹安堂忽略。
他迈开大步过去,弯腰一把抓住程育良的脖领子,直接把人从地提起来,脸对脸的终于开口说话了。
“程育良,我怎么得罪你了,一见面你就要开打?”
“你,你让我在全县面前丢脸,这事我和你没完!”
“你在全县面前丢脸?”
曹安堂松开抓住程育良的手,后退两步,眉头却皱得更深。
“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去县里开会了吗,我怎么就让你丢脸了?”
“装!曹安堂你还和我装!”
恢复自由的程育良小心翼翼挪步绕着圈网汽车方向靠近,小夏一瘸一拐过来,两人抱团不停和曹安堂拉开距离。
“曹安堂,就俩小孩打架的事,你还把什么狗屁检讨书送于书记那里,送全县那么多人那里。你行,你这么整,我整不过你。我服,我现在就让那个付粟锦回学校去当老师,我按你的要求做!”
话说到这里,人也靠近了汽车。
容不得曹安堂再多问,这俩人真是比兔子还快的速度钻进车里,嗡的一声,车轮卷起漫天烟尘轰然离去。
天地作证,曹安堂是真的不明白程育良都在说些什么。
怎么他就把检讨书送于书记那里了?
“哎,不对!为什么要让付老师回学校!”
曹安堂反应慢了一拍,这才意识到最关键的问题是什么,骑自行车就追。
可自行车怎么可能追得小汽车。
……
祝口村村头空地,付粟锦讲课的间隙抬头看向村外,期待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曹安堂一早就出门了,买个白糖而已,怎么到现在都没回来。
村头大树下,苟大友依着树干打盹。
原本挂在生产社大门方的欢迎条幅,已经调换到了进村的土路,两根竹竿高高挑起来,就剩下欢迎普查工作队的那个在风中呼啦呼啦响。
村里的村民拿着铅笔写写画画练习,也有交头接耳说道今个儿过节家里准备做什么的。
还算安静的场面。
直到一声汽车鸣笛爆发,所有人惊愕扭头,边看到小汽车卷着烟尘急速驶来、
小夏把油门踩到底,也把车喇叭按到底。
好像他开的不是车,而是雄壮威武的坦克,要把一切全都碾压了似的。
所有人都愣住了,反倒是苟大友反应迅速,嗷的一声怪叫:“来啦,来啦!”
一把抓起身边的小皮鼓,迎着那辆汽车就跑了过去。
“欢迎欢迎,热烈……”
苟大友懵了,只因为那辆小汽车根本没有减速,只是冲着他发出几声急促的鸣笛,直愣愣的就那么开过来。
同样往这边走的曹安猛登时意识到情况不对劲,一个箭步前冲,整个人直接飞扑过去,抱着苟大友横向翻滚。
小汽车反方向猛打方向盘,画着曲线撞断挂横幅的杆子,携着刺耳刹车声横向冲进村。
空地的众多村民惊叫散开。
小汽车车头距离讲课点最后方板凳只差毫厘之间,堪堪停住。
嘭!
后车门直接被人从里面踹开,程育良跳下车,喷火的目光看向四周。
“付粟锦在哪!”
就这一句话,引得全村人齐刷刷汇聚,竟是直接将付老师挡在了人群最后面。
就凭刚才那景象,再傻的人也能看出来这坐着小汽车来的家伙不是什么善茬。
想找付老师的麻烦,先问问祝口村全体村民愿不愿意。
现场片刻的安静,猛子和苟大友双双跑过来。
隔着老远,苟大友狠狠把小皮鼓往前一扔。
嘭的一声,小皮鼓落在程育良脚边又弹飞出去,吓得他整个人往后一跳,也彻底拉开一场冲突的序幕。
“你们什么人,你们干什么,你们要怎样!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我是祝口村的生产社主任,你们敢开车撞我!”
苟大友奔跑过去,直接抓住程育良的前襟怒声质问。
程育良心里还有火呢,狠狠一推苟大友。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是镇教育主任程育良,我来找付粟锦,让她出来!”
“镇教育主任?”
苟大友瞬间矮了半个身子,下意识看向人群后方。
付粟锦秀眉微皱,挤开面前挡着她的乡亲。
“程主任,你找我什么事?”
“付粟锦!”
看见这个女人,程育良的眼睛好像能喷火。
要说他最痛恨谁,曹安堂绝对排第一位,而第二个就是付粟锦。
没有这两个人,他今天也不可能丢脸丢到全县去。
“好,你在就好。车,跟我走!”
这话一出,付粟锦下意识后退一步,紧接着就是全村人前,群情激愤的气势扑面而来。
“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我要带走付粟锦,你们还敢拦着我!”
程育良怒了。
他堂堂镇教育主任,大小也是个官呢,什么时候能被一帮村里人给这么对待了。
“小夏,去把付粟锦给我拉出来!”
一句命令,司机小夏硬着头皮往前走。
还没等靠近人群,一只手斜刺里伸过来,直接把小夏拽个趔趄。
曹安猛扭身站在村民最前方。
“不管你是谁,不把话说清楚,你谁也别想带走!”
程育良要气炸了。
“你又是哪根葱?”
“我不是哪根葱,我是祝口村村长曹安猛。你说,你来找我们付老师干什么,你要把她带哪去?”
“呵,村长?呵,还有个生产社主任!行,我算是见识你们祝口村了。我要带付粟锦回镇,让她回去当她的小学老师去。你们还拦不拦,付粟锦你走不走?”
就这一番话,让原本心中愤怒的祝口村众人,就感觉有一盆冷水当头泼下来,熄灭了所有怒火,不由自主看向付粟锦那边。
付老师要被带回去,继续当小学老师了?
那我们这里的扫盲班怎么办?
付粟锦同样惊愕,再次挤开人群走过去。
“程主任,怎么回事?我现在是祝口村的扫盲知识员啊,工作才刚刚展开……”
“你不用展开了!”
程育良根本不让付粟锦把话说完,抬手虚指了一下县里的方向。
“我刚从县里来,我来的目的就是带你回镇小学继续当老师。这里扫盲工作结束了,我也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再来祝口村扫盲,只要我还是梁堤头镇教育主任一天,曹安堂的祝口村就别想好!付粟锦,我最后问你一遍,跟不跟我走?”
程育良怒急攻心的一番话,再次令所有人的心情如翻江倒海一样。
“程主任,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别问为什么,你也没资格问,走,还是不走?”
程育良的耐心已经快消磨没了。
他也终于想明白了。
只要把付粟锦带回镇,交给王光宗,他就立刻返回县里,去找于书记请罪,再在全县面前做一个深刻的自我检讨。那时候,还能继续争取一下,还有县里几位支持他的同志,同样也会替他说情。
他还有翻盘的机会,在这里耗不起。
祝口村众多村民,此时早忘了刚才小汽车疯狂冲过来的惊险,看看程育良,又看看付粟锦,实在不知道这种情况怎么去应对。
扫盲班刚开了两天,大家刚认识几个字,今早还为稍稍读懂了孩子的课本而高兴,也是刚和付老师熟悉起来,怎么这就要走了,这就不办班了?
苟大友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曹安猛下意识往付粟锦那边走两步,张了张嘴。
任谁也没想到,下一刻,付粟锦猛然抬头。
“程主任,我不走!”
“你不走?”
“对,我不走。程主任,我不知道你遇什么事了,但是扫盲工作绝对不可能像你说的那样刚开始就中断。你这是私人决定,不是组织的决定,我不能听你的。除非你找来县里的冯刚教授或者陈发同志来和我说。”
付粟锦不傻。
程育良的表现分明透着一种诡异,尤其是那种祝口村扫盲工作结束的话,在她听来简直就是可笑。
一个满嘴胡话的人,凭什么要求把她带走。
面对付粟锦坚定的目光,程育良愣了下,接着笑了,笑得是那么狰狞。
“好,你也要找县里的人,你也能不听我的了。很好啊,县里有人就能这么嚣张的吗。这里是祝口村,这里归梁堤头镇、归我管!你不走是不是,很好。那我宣布你永远都不可能回镇小学当老师了。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怪不得任何人!”
话音落下,他扭头看向苟大友和曹安猛。
“你们一个村长,一个生产社主任,自己好好想想吧。这个付粟锦从现在开始和镇没有任何关系,和扫盲工作也没有任何关系。我说的,我说的也会报组织的。要不要留下她,你们看着办。谁要是再冤枉我,我程育良也不知甘心受欺负的!还有,你们告诉曹安堂,我只要还在镇一天,他就别想恢复工作,我这次也和他耗了,他以为有人给他撑腰,他就能为所欲为了。我程育良头也有人!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小夏,走!”
程育良迈步车,嘭的声关车门。
小夏早就不想在这待着了,开车调头,一脚油门踩到底绝尘而去。
汽车拐主路的瞬间,一辆狂奔的自行车猛转车把,堪堪躲过去。
曹安堂一脚撑住地面往后看。
车里程育良又探出来整个脑袋怒吼:“曹安堂,你等着,我和你没完!”
这一次汽车没有停下,眨眼间消失在远方。
曹安堂愣了好一会儿,这才急忙骑车顺着土路进村,等来到村口,就看到全村人一拥而,将他围住。
“安堂,你可回来了。”
“安堂哥,到底出什么事了,为什么要让付老师走啊?”
“就是,这才教了两天,咋就不扫盲啦?”
“安堂兄弟,那个程主任为啥不让你恢复工作?”
众人叽叽喳喳询问。
曹安堂也顾不回答谁,挤开人群朝付粟锦那边走,这一路就是担心程育良把付老师给带走了,让整个村子的扫盲工作彻底停滞。没想到,程育良走了,付粟锦却是留了下来。
“付老师,你、你没事吧?那个程育良?”
“没事,咱们先课吧,有什么事完课再说。”
付粟锦转身向后走,嘴说着没事,可心里却充满了担忧。
程育良刚才所说的一切,那可全都是针对她来的,倘若这次不跟着程育良走,后果会怎样,难道真的连学校老师都当不成,扫盲的工作也得中断?
她不敢想象那种局面,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师,她连王光宗王校长都对抗不了,被迫来了祝口村当扫盲员。现在又和教育主任起冲突,还会有好下场吗?
事过之后的反思,令付粟锦有些魂不守舍。
周围的众多村民面面相觑,想帮忙或是劝解,却有心无力。
曹安堂拉着猛子去到一边,仔细询问刚才程育良来村里到底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嘭的一声震响,将所有人都给吓了一跳。
生产社门前那块大黑板翻倒在地,震起来一片尘土。
所有人都看着站在高高台阶的苟大友,一时间失去了思考能力。
直到曹安堂快步过来,挡在所有人前面,怒声质问:“苟大友,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我听镇领导的命令!不办了,扫盲班不办了!曹安堂,你们得罪了镇的人,带着整个村子受牵连,还差点让我被车撞。这事我还没处找人说理去呢!大家刚才都听见了,人家镇的教育主任不让办,我就听命令不办了。谁不服,谁去找刚才那人说去。都给我收了,收了!”
苟大友骂骂咧咧,踢翻几个小板凳,伸手去扯遮阳蓬。
一扯没扯动,气得跳着脚呼喊人过来给他帮忙。
没有人帮他,只有付粟锦前一步,急声呼喊:“苟主任,扫盲班不能不办啊,那是我的工作,也是祝口村的大事!”
“大事?我看是你出大事了。刚才人家镇的领导都说了,扫盲结束,你也没工作了。现在,离开祝口村,别影响我们村接下来的人口普查工作。外人不准在村子里逗留,这是规定!天黑之前,我不想看见你还在村子里,要不然,我就找镇派出所的人来请你!”
苟大友横眉立目,眼见没人帮他,他自己使出来吃奶的力气拽动遮阳蓬的支架。
轰隆一声,高高竖起来的大棚顶怦然落地,盖住了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