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梦妮,工作辛苦吗?周末我们约一下吧!”李海豹在中午休息时兴高采烈的讲着电话。正好有个陌生同事从他身边路过,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那同事几步远外就喊了一声:“李总!中午好!”李海豹赶忙打了招呼,又向张梦妮炫耀:“听见了?自从我五天之内以非人类的速度完成了项目策划,而且帮张总堵住了同事的嘴,现在全公司,我逢人对方就喊我李总,我还有点不好意思。”他靠窗户,翻来覆去看那份策划,翻的“哗哗”响,还得意的抖腿。
张梦妮也靠着窗户接电话:“不好意思就对了。”李海豹一时没回过神:“啥?”张梦妮不知为何笑了出来:“李总,不好意思就对了。你这种微小的成功,知道是失败的什么吗?微小的成功是失败的泼妇老婆,紧紧跟着他,你一靠近,它就狠狠的给你一拳!你就是玻璃球摔碎了掉进痰盂里,别拿自己当首饰盒里的钻石。”张梦妮一番话下来,气的李海豹满面涨红。
“你说话就是让人生气。”李海豹才准备反驳,张总秘书就来了:“李总,张总请你过去。”李海豹莫名:“什么事要这个时候谈哪,这又不是工作时间,大中午的头晕着呢。”话是这么说,但他也只好挂了电话,去见张进城。出门的时候他喊同事“拜托你擦桌子的时候也帮我收拾收拾”,过去不亲近的同事居然和他开起玩笑:“你让我抹桌子,是局抹还是全抹?局抹只抹你的,全抹整个办公室编译他们这些游手好闲的了。”
“只帮我收拾,气死他们!”李海豹喊着走了,路过反光的铭牌,看见自己笑容满面。
然而,会议室里的并不是张总,而是原先来找他们谈收购项目的李琢。“李经理,李主管……”李海豹都忘记这个人应该怎么称呼了,还好李琢并没有在意。他沉肃的表情让李海豹心头发紧,他最害怕自己付出心血的项目出了什么问题。“李主管,我们的项目……”
李琢没有先回答,而是很客气的请李海豹坐下,缓缓的开口:“李海豹,这件事情,我本人也非常遗憾,说实话,这个项目我是做了很大指望的,希望它能够带来利润。但是,公司高层有了变动,新任总裁非常强硬,而且一心发展自己嫡系的游戏,一些非他嫡系的项目被缩减、降格,而你们的项目,很不幸,被裁撤了。”李琢语气再沉痛,也拦不住李海豹的暴怒。
他刹那间从沙发上蹦起来,冲着李琢就喊:“凭什么!这个项目,不说我们费了多少心血,为了完成它,舍弃了多少实习机会,有多少同学朋友把它当自己的孩子,寄托了多少希望!”李琢只是叹气摆手:“我知道你会说这些,但是公司已经决定裁撤,没有转圜余地了。”
这真是讽刺。前几天还在威风凛凛的处置着那些被裁撤的员工,这下被裁撤的就轮到了自己的项目。没错,李海豹现在在紫金公司做的不错,但是那些毕竟是别人的项目,只是赚钱糊口的工具,而他自己真正付出全部能量的游戏项目,只因为公司上层一个变动就遭裁撤!
“笑话,真是笑话,那些高层总裁都不懂这个行业,一点也不懂!”李海豹发狂似的踢着会议桌,拍墙拍的手都要肿起来,“啪啪”的声音引来了同事围观。“看什么看,都滚出去!”李海豹这时也绝对记不住什么与人为善,笑脸相迎了。“我不同意,让公司和我说清楚!”
李琢连摁了几次,才把李海豹摁到座位上:“李同学啊,我个人做了很多的努力,最终才勉强保住我现在的职位。你也知道,紫金收购别的公司,因为裁撤太厉害,结果闹出了大新闻,所以这次我们天界在裁撤问题上,是一万个谨慎小心,但是该裁的还是要走,不仅项目不留下,就是原来天界派过去项目的老员工,也没有召回来,给了补偿金,全走啦。”
李海豹默然不语。“不过项目总是在几个大公司中来回转移,这次有一个新公司,愿意全盘接纳你们的项目。”李琢说完这句话,李海豹的眼中才算是有了一点光亮。“项目可以保住,这是我对你们最后的一点交待,只是接手的公司,不接纳任何原项目的人,而且收购价格只有300万。”李海豹险些摔倒:“三百万!那剩下的两百万呢,就这样被莫名其妙的吃了?”
李琢无话可答。“三百万先放在这里不说,那林锐呢?不接纳任何原项目的人,那林锐的工作怎么办?就算我对什么三百万五百万没概念,林锐的工作呢?难道又让他失业?”
“你等一下,我得出去给林锐打个电话,不然兄弟对不起他。”李海豹刚上走廊,手机倒先响了,一看是父亲来电,他不能不接。“哎——呀。”父亲的声音都颤了。“爸,什么事,你别急慢慢说。”李海豹被这接二连三的打击,都弄的有些麻木了。“李海豹哪,你下班了就快回来吧,看看你爷爷,你那位姓赵的朋友算是把我们救了,但是爷爷还是被单位要求,提前退休。他这一辈子清廉的名声没了,同事领导没一个看得起他,连一个来看望的都没有。”
“你爷爷不怕没工作,他也用不着那两个退休金,但是他担不起那个骂名,他说过多少次的要一生干净、清白,行得正坐得端,这都是因为你,毁了,全都毁了呀,李海豹……”
父亲没有一句责骂,但是这沉痛的声音比责骂还让他难受。父亲只是叹气,那边还传来母亲断断续续的切菜声。好端端的一个家,短短几个月,居然就支离破碎了。工作,工作,工作没为家庭带来幸福,反倒先要了这个家的命。“找工作,就等于要命!”李海豹低骂。
当李海豹给林锐去电话的时候,林锐只是认命的苦笑:“哥们,这不怪你,我们的股份都还在,项目还活着,就是一分钱赚不到,看见项目上市,我还是高兴。”林锐就是这样,仗义,不计较,兄弟几个说到大度宽容,没人比得过他。“五百万三百万什么的,哥们也不懂,等项目真的上市了,就算只赚三百块五百块,我们也去吃火锅庆祝。请你爷爷保重。我们没那么好命,但是我们坚强,啃遍天下所有窝窝头和硬馒头,让别人吃软饭去吧。”
谢谢了,兄弟。李海豹这样对自己说着。他现在唯一的安慰,就是自己策划的项目,进行的还算顺利,到今天,在紫金公司正式工作满一个月,过了试用期就该签正式合同了。果然,当天下午,李海豹被喊进了董事长办公室。张进城的手里抓着一份合同,示意李海豹坐下。
李海豹脸上露出了笑容,一半发自内心,觉得自己能安顿下来了,另一半,还是挤出来的,他依然苦闷难受。张总把合同递了过去,李海豹粗看了一遍,似乎没什么问题。只是看到薪资那一栏时,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就发问了:“不是应该两千二吗?怎么只有一千七!”
“两千二,扣掉百分之二十,是一千七百六。”张进城似笑非笑。“理由。”李海豹面对这样的不公平,居然连发作的力气都没有了。“两千二的标准工资,是我们新毕业大学生的一贯标准,说实话,这几年看下来,这个标准真的不低了。但是这是给在我们这里全职全天候职员的,你虽然在这里工作,但是握有其他公司项目的股份,那是我们的竞争对手,董事会还是在我的极力争取下,才决定接纳你,所以扣除百分之二十,也不算亏待你吧。”
张总的言下之意,李海豹很明白:我们留你下来就是很勉强的事了,你要么干脆点,自己走人,要么就委屈拿八成的工资。他在那一瞬间,想把茶杯、电话、文件夹、资料书甚至电脑的显示屏,通通砸向张总那圆滚滚的脸。可是他最终没有。他一遍遍的念:爬着前进,爬着前进!“好,那我们就签了吧。”李海豹一答应,张总的脸就乐开了花,连连点头。
委曲求全。没自尊,没骨气,没面子,没胆量,没地位,但是,有工作。李海豹终于努力成为了一个“一有五没有”的人。“有工作,有工作,有工作……”他像中了邪下了咒一般一路念叨着。他想寻求一点温暖,一点希望。但是,找谁呢?他开始有点反感赵远帆那样的成功人士,又对不起林锐,顺带着也对不起吴窈窕,父母,祖父,更是没脸去见。
风大,而且是南风,热。路上人就不多了。狂风呼啸中,他看见一个声影飞闪过去:那不是陆文君吗?她一边跑,一边向自己的方向回头。夏日里,那水蓝色的裙子、纯白的宽檐帽和白色带流苏的小提包,瞬间渲染的他满心欢喜。她欢快的跳着,跑着,青春飞扬。
当他从欣喜中回过神来时,他又看见陆文君在向自己这边回头。那样的喜悦,那样的美丽、清凉。“看见我了就直说嘛,大马路上还要我去追,真是小姑娘。”李海豹向她扬起手臂,飞快的追上去。眼看着还有几步就要追上了,忽然身边传来一声:“抓住喽!”居然是燕小鸣从几乎同一个方向冲上来,从身后保住了陆文君:“抓住喽!去吃火锅喽!”
“你真好,这衣服真好看,你就是身高矮了点要不就完美了。”陆文君和燕小鸣已经能毫无顾忌的玩笑,燕小鸣笑着:“身高矮有什么不好啊?人家住二楼,咱们住一楼,空气特清新出入特方便。”陆文君幸福的笑声回荡一路。
他们俩就如同一对最普通的情侣一样,相拥在一起,偶尔路过的人,也没有感到丝毫的奇怪。这一切,只有在李海豹眼里才是不同的,这是这个世界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原来——原来陆文君刚刚看的是燕小鸣,跑着笑着也是喊燕小鸣来追她而已,自己真是自作多情!距离太近了,躲不开,他们俩也看见了李海豹。除了失落,除了彻底的绝望,李海豹还剩下什么呢?一无所有的他,居然露出了笑容:“你们好,真高兴。”那两人不知如何回答。
就这么尴尬的对面站着,三个人谁也说不出话。李海豹不知道是该祝他们幸福,还是该一把推开燕小鸣,带走陆文君。或者,这两种选择,他都没有理由。他是个彻彻底底的局外人。这时,他忽然感到腰上一热,是一双手臂抱住了自己,就像燕小鸣抱住陆文君一样!“张梦妮……”李海豹忽而觉得整个身体都飘了起来,这是世界上属于他的最后一个人。张梦妮不说话,前额贴着李海豹的后背,长发也随风贴在他衬衫上。蝉声已然停了,一条笔直的大路只剩下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