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七章 琼台心事(1 / 1)酸鸭儿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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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笑和戚筱凤走出琼芳堂那会儿亥时也已经过了。她记挂关山的伤势困意全无,也不想现在就去客房,索性慢悠悠走在了冯笑后头。

“想什么呢?”冯笑停下脚步回身见她一脸心不在焉。

“不知道小山叔中的毒能不能解……”

“一切尚无定论前不要瞎想,也别自己吓自己。”冯笑说的轻描淡写,可戚筱凤总忍不住往坏的地方想,下意识地用手绞起衣袂愁容满面。

冯笑一手拉着她衣角,一手抓住她的手用力扯开,低头对她笑道:“你对他倒挺上心嘛。”

“他好歹救过我的命。”

“我也救过你的命啊。”冯笑抓着她手腕不放,笑得一脸狡诈。

戚筱凤答不上话,眼睛咕溜溜转,想了半天怕也没想出什么对策,只好抽手糊弄道:“那这个人情我记下了,以后还你。”

他不依不饶地再次一把拉回她的手腕:“别以后,就今天吧。”

“你、你想干什么!”戚筱凤着实被这话吓了一跳,瞪着眼突然开始奋力猛甩,冯笑索性松了手看她神经兮兮的拔剑提防自己,生怕他趁着月黑风高做什么出格的事。

他抽出袖中的扇子随手一挥,“当”地一下戚筱凤的剑就应声落了地,她楞楞地站定,冯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直不起腰,笑得仿佛山上清风也来相迎,树间翠叶也欢欣抖动。

“走。”他牵起戚筱凤的手绕过巍峨的天台剑楼,走过太极剑坪,穿过一排排齐整的竹屋,步子迈得异常轻快。

“你要带我去哪儿?”

“去个好地方。”冯笑用扇子挥开丛丛枝叶,拉着她跨过一条蜿蜒的溪流,他走的驾轻就熟,戚筱凤茫然跟着他,心里却并不害怕。

千里清光,万里江河,明月流辉,风轻云动,环抱的苍山和翠郁的绿树像是忽然为他们打开了一道门,将壮阔又温柔的湖光水色送至他们眼前。

月下澄澈的水面泛起粼粼的银色涟漪,她站在临水亭台中,这一倾碧波正从脚下流淌而去,直坠入眼前深不见底的山崖,声势浩荡激起涛涛水声。

背后是轰然落下的江川和层叠环绕的山峦,眼前又是安静祥和的湖中映月。

戚筱凤凝视着脚下流淌而过的滔滔激流忽觉一阵头晕目眩,她扶住水榭的横栏,手心出了一阵薄汗。

“别怕……”冯笑连忙上前想护住她,但见他靠近,幼时的回忆如翻江倒海般浮上脑海,她猛得一颤心中愈加恐惧和惊惶。

她像被人扼住喉咙般脸色苍白透不过气,冯笑立即一把将她抱出水榭,避开脚下川流不息的碧水。

戚筱凤急促的呼吸终于渐渐平缓,冯笑让她挨在自己身侧,她遥遥看了一眼方才的景色,推开了他。

“你还在怕我……”冯笑的常挂眉眼的笑容一反常态的消失无踪,他的声音很低,低的像要被水流声覆盖过去,飘散在夜风里。

戚筱凤转过头看向他,刀刻般棱角分明的侧脸在银辉下显得孤独而冷傲,冯笑很好看,以至于让青山也失了颜色,但此时的他竟带着一丝无力,令她也心生愧疚。

“冯笑,这里很美,谢谢你。”她领他的情,抬头迎上他的目光,这是多年后她第一次对他展露笑颜,虽仍然带着几分心有余悸的恐慌。

冯笑听言笑了起来,瞬间又回到了原来狡诈又不可捉摸的样子,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他的内心已泛上了一阵多年来少有的平静。

“冯笑,我明天和你一起去空容山好不好?”戚筱凤凝望着他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不跟我一起,你难道还想去别处?”冯笑反问。

“我以为你会不答应……”

“我当然要答应,或者说,我就是想带上你。”

“为什么?”

冯笑冲她深邃一笑:“不可说。”

“你是不是又动什么坏脑筋?!”戚筱凤警惕地退了两步,可冯笑立马逼近,剑眉微微扬起:“说对了,我一直在动你的坏脑筋。”

“你果然不是好人。”戚筱凤愤懑似的地斥了他一句,他却总也不生气,手中的扇子又缓缓摇了起来,他淡淡地说:“这世上没有好人,也没有坏人,只有立场不同的人。”

“那你倒说说,你站在什么立场?”

“我当然是站在你的立场了。”他笑了笑,戚筱凤见着他眼中闪烁的光,脸上骤然有些红。

没办法,只要一见她,冯笑总会满目星辰。

“你才不是,我很少骗人的,你刚才在琼芳堂,十句里有八句是假话。”

他意味深长地笑笑:“有些事只能放自己肚子里。”

“你们的江湖规矩?”

他摇摇头:“人心隔肚皮,谁都需要说说骗人的话。”

戚筱凤不语,她以为冯笑只是个玩世不恭、花天酒地的公子哥,可在琼芳堂,她见他场面上周全应对,话语中滴水不漏,才发现自己其实并不了解他,而他也早已不是小时候那个爱捉弄她的冯笑了。

“你和冯伯伯一点都不像。”戚筱凤突然提了这么一句。

冯笑面色倏忽一沉。

戚筱凤没有察觉,只自顾自的说:“冯伯伯说什么都一板一眼,你呢,老是笑笑笑的。”

“是吗?”他脸色恢复如常,不由乐了:“笑有很多层意思,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办法,况且笑着办事胜算更大,我已经习惯了。”

戚筱凤直言不讳地问他:“那你的笑都是真心的么?”

冯笑一愣。

真心?他没有想过,江湖的血雨腥风向来无需真心,他的笑容更多时候就像他在断桥上戴的那副面具,将真实的自己隐藏其后,而面具戴久了,便也很难再取下了。

他拿起折扇抵在鼻尖思忖了片刻,露出一抹明澈胜过月色的笑意,它不带一丝一毫流于表面的虚浮,冯笑清亮的声音盖过一旁流淌不息的水声,温柔如风吟:“至少我对你笑的时候,都是真心的。”

“我猜你对花仪楼的秋娘、九练堂的掌门,还有好多女人也是这么表真心的。”戚筱凤笑嘻嘻地望向他,不怀好意地看他要如何作答。

冯笑挑挑眉,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忽的泛起一阵涟漪,手里的扇子不再晃来晃去,他迈了半步凑到戚筱凤眼前笑问道:“怎么?你吃醋了?”

“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那么要吃醋。”

“怎么跟你没关系?你不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吗?”现在是冯笑负手而立等着她如何作答了。

“我没有答应嫁给你这门婚事就不能作数。”

“那我问你,你讨厌我么?”冯笑凝视着她,突然不再笑了。

戚筱凤见他少有的正经起来,似乎受这严肃的神情影响,她低眉认真思索了一番,细数多年前的一桩桩旧事,想了很久才如实答道:“也不是那么讨厌……”

“那就是我喜欢我了。”冯笑抢过她的话头无赖似的地对她说道。

“我不喜欢你!”戚筱凤立即不加思索地反驳他,说完扭身就走,也不管自己认不认识回去的路。

冯笑一把拦住她:“别走啊,你不想听我说秋娘和九练掌门的事?”

戚筱凤心思单纯、不谙世事,被他三言两语又给糊弄过去,竟犹犹豫豫地回身还要听他说下去。

他心中偷笑,默默不语,眼前的戚筱凤睁着一双圆眼睛,明晃晃好似天上月,她开口催促道:“说呀。”

“你若不是吃醋,何必非要知道这些。”冯笑拉回她却还是在打马虎眼。

“是啊,关我什么事,我又不要听。”戚筱凤猛地一甩手,言语间还是正中他下怀。

她气冲冲提着裙子又要跑开,可刚一迈步,耳边骤然响起冯笑明亮又悦耳的声音:“我冯笑对明月发誓,对琼台发誓,对风对湖对你发誓,我和她们,以及外头风言风语传的那些人都不过泛泛之交,绝无半点私情。”

戚筱凤惊讶地回过头,风似乎听到了他的话语,倏忽间吹皱了一池湖水,树叶飒飒作响,月色倾泻而下,山川环抱四周,皆映着他那双多情似水的眼眸。

“我没有要你发誓……我……”她被这突如其来的誓言弄得有些窘迫,冯笑却还是勾着一抹纯粹的笑打量她。

“戚筱凤,你还不明白吗?”冯笑的折扇敲了敲她的脑袋。

她木然立在原地,虽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好,半天又憋出一句:“为什么?”

冯笑并未直接回答她,只道:“说来话长,我得慢慢告诉你,不急。”

“可我们……”戚筱凤始终不解,她与冯笑虽在十年前就认识,但不过是短暂的童年玩伴而已,且其中还发生过一些过节,他又为何会对自己……

“嘘。”冯笑用扇骨抵在自己唇前,“别问,我送你回去。明天我们一早就出发。”他牵起戚筱凤的手从琼台折返,月已升至天空正中,像一盏明灯照着回去的路。

“冯笑。”

“嗯?”他喜欢听她叫自己的名字,带着楚地吴语的软糯语调。

她任他牵着走,脚踩过天台山的枝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嘴里嘟嘟囔囔说道:“你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了。”

“早就不一样了,也只有你,活得傻里傻气的。”

“你!我收回刚才的话,你还跟以前一样讨人厌!”

“是是是,那你明天还要跟讨人厌的冯笑一起去空容山,刚才又是谁说一定要我带她去的?”

“不知道!”

冯笑忍不住开怀大笑,他已不记得有多少时日没有这样笑逐颜开了,他甚至希望回去这条路长一些,再长一些,哪怕走到天荒地老、暮雪白头。

这一夜难眠的还有躺了大半天的关山和为他切切忧思的徐含绣。月色从窗外落进屋里,洒在地上,清霜般透出思思寒光。她悄悄推门进去,只想再看看多年未见的师兄,她怕一个回身,他又消失在茫茫人海再也见不到。

徐含绣放缓脚步轻轻走进去,关山双眼紧闭,均匀的呼吸起起伏伏。她趴在椅子上平视他,细细的从他的头发看到眼睛、鼻子、嘴和下颌,她抬手擦去关山因发热而滴下的汗。

她的师兄一直没变。

关山悄悄睁开一只眼,轻声问道:“这么晚还不睡?”

徐含绣怔了怔,无奈地笑道:“你原来醒着。”

“是啊,因为我有点……”他啧啧嘴,笑了起来,“我有点想喝酒。”

她“噗嗤”一声掩面轻笑,冲他摇摇头说:“饿了我可以给你做吃的,喝酒就别想啦。”

关山翻过身来双手合十对她恳求道:“我就喝一点点,让我过个嘴瘾也好。”

徐含绣还是摇头。

“就一口!半口!”

见关山苦苦哀求她觉着好笑又有趣,终究还是不忍心。她转身走出去,悠然说道:“等着。”

关山在屋里笑了起来,朝外头喊道:“还是师妹知道疼人!”

不多时,她端着一壶酒走了进来,杯子却拿了两个。外头的清辉依然冷冷洒在地上,月凉如水,心却是热的。关山心满意足地抿着酒,他知道徐含绣不胜酒力便刻意给她多倒了几杯。

现在轮到他细细打量起对方,这个曾与他朝夕相处多年的师妹也有一片痴心,她的好关山全都看在眼里,可他只有前行,没有归途。缠绕他整整十年的梦魇需要一个了结,他始终苦苦寻找,如今已见一丝微光。

他仰头喝尽壶中最后一滴酒,如叹息般长舒一口气。他起身又穿上他的旧衣袍,提上缺了口的剑,像来时一样去。

关山扣上门的那一刻,她就醒了,她伏在案上,眼泪已沾湿了衣袖,她知道自己拦不住他。

徐含绣抬头,桌上只剩空酒一壶,下头压着一张墨迹未干的小笺,轻轻浅浅写下“勿念”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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