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三月下扬州,正是春色好时节,扬州沿途的柳树迎风招展秀丽多姿,戚筱凤本应欢天喜地一路赏着春景的,如今却支着脑袋闷坐在马车里,手上不停转着那串糖人,每每想起冯笑那一吻不免又气又羞。
冯笑已被她强行赶到了车前,正和唐立并肩坐在一起。他此时却心情大好,两脚搁在车辕上,手里的描金折扇来回摆动,看什么景致都觉得分外漂亮。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他指指碧空和绿意渐浓的远山笑道,“唐立,你觉不觉得这扬州似乎不止明月夜,就连白日里也妩媚的很啊。”
“那是您心情好。”唐立耿直地答道。
“是吗?”他笑了笑,的确觉得眼前一片天朗气清。
他赏了一会儿景,扇子敲敲手心问道,“二哥在扬州办的店面只有一家?”
“应该就琳琅轩一家,毕竟大部分都势力在中原一带。”
“那我这趟就替他寻些江南的财路。”他拍拍马尾颇有得意之色。
车马辚辚驶过一条条驿道,进了城门后便直奔热闹繁华的东关街,最终停在了一家绸缎庄门前。
冯笑下了车径直走进去,店内不少姑娘妇人结伴在挑选料子,忽见这位风华正茂的贵公子进门,一时竟挪不开眼,个个微红着脸偷瞄,又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起来,互相问是哪家的公子。
原本有些昏昏欲睡的掌柜被这阵小小的嘈杂惊动,一抬头正撞上冯笑锐利的目光。
掌柜呆愣了片刻,突然脑袋一拍说道:“三、三公子!”
“难为你还记得我。”
掌柜听见这话立即不住地哈腰赔罪:“小的眼拙、小的眼拙,一下子没认出来!”他挠挠头尴尬的笑道,“这不,平时都是二公子来的,您也不管这档子事儿嘛。”
“罢了,你没什么错,不必多解释了。”
“是是是!”掌柜说着探头到另一间叫到,“都赶紧出来,东家来人了!”
冯笑扇子一拦,微摇了摇头:“不用,我问几件事,一会儿就走。”
“呃……您要问些什么?”掌柜一时有些疑惑,冯家在各处置办的生意和账目一直是冯二公子冯迁在打点,三公子冯笑从不过问也不参与,但如今冯家在武林中的声望和地位可以说有近一半是他打下的。
冯笑走进里间,不紧不慢地问道:“我们跟城西沈氏有生意上的来往么?”
“没有,沈氏靠贩私盐发的家,现在东关街最大的酒楼、钱庄、茶行和染坊都是他们的,可以说是富甲一方了。”
“沈仲贤平日有什么喜好没有?”
“喜好?具体不大清楚,不过沈老爷喜欢附庸风雅,逢年过节总爱叫上扬州的文人雅士一聚。”
“喜欢古董字画?”
“是有这么个爱好,不过扬州城和周围一带的货都被他收了个遍,已经很难有他看得上的了。”
冯笑不语,拇指来回摩挲扇骨,过了片刻才说道:“行了,你去吧,有什么安排我再让唐立告诉你。”
掌柜见他忙不迭的要走,正端着杯子问道:“三公子不喝杯茶再走?”
“这茶还是留着下次给我二哥喝吧。”冯笑朗声说着,匆匆出了绸缎庄。
他没有立即上路,只让唐立留着照料好戚筱凤后独自一人离开。他走在扬州长街上,好整以暇地看过琳琅满目的一家家商铺,或有格调或具市井气,有的宾客如云有的门可罗雀,他兜兜转转,最终停留在了一个平平无奇的画摊前……
画摊的主人是名书生模样的青年,冯笑看这书生颧骨高凸,眼窝微陷,当真是一脸穷酸相。他摊前挂着好几幅画,却根本无人光顾。冯笑走近瞧了瞧,画中有书生自己创作的,也有临摹前代名家的,他目光扫过那些足以以假乱真的仿画顿时有些惊诧,也随即来了兴趣。
书生抬头看看他,漫不经心地开口道:“不买就别看了。”
冯笑一愣,更觉有趣,他清亮的声音饶有兴致的说道:“谁说我不买?”
“你要哪幅?”书生淡然地问,似乎完全不想讨好这个衣着光鲜的潜在买主。
冯笑一幅幅看过来,虽说摹的都算上乘,但总不是他想寻的那样。
“没有?那还是别耽误公子时间了。”书生比了个“请”的手势,竟直接表露出赶他走的意思。
冯笑也不恼,仍是站在摊前,看到书生伏在桌上在画着什么,待定睛细看,他正临摹着刘松年的小景山水扇面。冯笑眉毛一扬当即说道:“我就要你手里这幅。”
“可……我还没画完呢。”
“我可以等。”
这下轮到书生诧异了,他不解地看了看冯笑,而冯笑脸上正挂着他一贯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书生随手指指旁边的一张板凳说:“哦,那你坐着等吧。”
冯笑哈哈两声,觉得此人比画还有趣几分,他衣摆一甩,也不管这凳子“风餐露宿”多时已经又脏又旧就立刻坐下了,但看着与他实在不衬。
书生脚边放着一个半开的木箱,箱子里有好几副女子的画像,皆是同一人。冯笑好奇,伸手想取,那书生突然机警的一把合上盖子横眉怒道:“这里头的不卖!”
冯笑撇撇嘴,心中暗笑他的穷人骨气。
书生不紧不慢的继续画,仿佛他出摊不为卖画,只是找个地方自娱自乐而已。冯笑并不出声,只是边等边看,他一笔一画细细描摹,调色也极为考究认真,没有十年以上的功夫绝出不了这样的手笔,不太懂行的人根本看不出与原作有何异样。
当书生勾完最后一笔时,他长吁一口气,结结实实地伸了个懒腰,他静静看着快落到屋檐下的日辉自顾自的笑了一下。
“好了?”冯笑马上凑前问道。
他闻声一下子跳了起来:“你还没走?!”
“我说了要等的。”冯笑勾勾手指道,“拿给我看看。”
书生瞥了他一眼,把刚画完的扇面递了过去。
冯笑看着看着就笑了,捧着扇面喃喃道:“有点意思,但还缺了点意思。”
说完他站起身,拿过桌上的笔在扇面上轻轻点缀了几下,就片刻的功夫仿佛画龙点睛,顿时宛如刘松年亲笔所画,内行人也不能立辨真假。书生的脸色骤然变了,直愣愣的盯着他说不出话来。
“好了,这扇面我买走了。”冯笑扬了扬画,往书生桌上实实在在放了一锭银元,转身就走。
书生连忙追上去拉住他说:“公子你……如何办到的?!”
冯笑微拧了拧眉毛,略显无奈的说:“我并不擅画,只不过看多了。”
“看多了?”书生愈发纳闷。
冯笑似乎觉得别人疑惑的样子异常有趣,不由眯着眼笑了起来,轻描淡写地答道:“因为这幅扇面的真迹,我有。”
说完他扬长而去,消失在人群里,只留那个一脸穷酸的书生兀自在摊前发愣。
等冯笑回来时已近黄昏,他坐上马车疑惑戚筱凤这会儿怎么还没有动静,等掀开车帘才发现她横卧在座上睡的正香。
他走近端详了起来,她与小时候的样貌几乎没有变化,圆圆一张脸,单纯天真又有无限绽放的力量,比小时候只是长大了一号而已。冯笑不忍吵醒她,向唐立比了个手势驱车前往沈府。
像是有所察觉,她蠕动了下身子迷迷糊糊地醒了。这几日的奔波令她颇为疲倦,路上又和冯笑置气带去了她一向的好精神。
戚筱凤昏沉沉地坐起身,她恍恍惚惚想着刚才儿时的梦,但眼前的冯笑怎么不是那个霸道的小少年了?个子高了,肩膀宽了,五官也愈发英挺了,模样实在好看的紧。她歪着头想了想,揉揉惺忪睡眼又皱着眉凑近细瞧,两人鼻尖仅相聚咫尺,冯笑衣服上的苏合香气在周身萦绕。
“靠我那么近干什么?”冯笑支着下巴不怀好意的笑道。
戚筱凤突然清醒,猛地退后拼命摇头:“没干什么!”
“没干什么你就盯着我?是觉得我看好,还是……看上我了?”
戚筱凤的心思像被当众拆穿一般,情绪瞬间焦躁不安,她转过身背对他红着脸骂道:“臭不要脸!”
冯笑扬扬眉毛心中却暗自窃喜,只觉得晚上都能多吃两碗饭。
戚筱凤惊惶又懊恼,咬着下唇后悔自己神志不清的举动,她没好气的转移话题问道:“接下来去哪儿。”
“去沈府。”
“你有把握能找出毒药?”
“谁说是去找药了,我是去谈生意的。”冯笑扇着扇子,优哉游哉。
“做生意?”
“商人嘛,就得用商人的那一套。”
“你拿什么跟他们做生意?”
冯笑狡诈地眯了眯眼:“得委屈一下二哥了。”
“嗯?”戚筱凤不明就里。
“二哥几年前已经全盘接管了冯家在中原的营生和所有商户,动他一两个也无所谓。”
“过分……”
他瞥了戚筱凤一眼,笑说:“越过分你越能把我记得牢些。”
戚筱凤“切”地一声,故意往车窗那儿挪了挪,坐得离他远远的。
冯笑心里分外阳光明媚,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冯三公子会摆不平一个戚筱凤?
他看看戚筱凤的侧脸,日暮西山的余晖透过车窗洒在她脸上,像世外美景令他久久驻足。
他逗趣的想,如果将美景画成扇面呢?
冯笑突然有些后悔没把刚才那画画的书生给叫来。